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惜年 | 上頁 下頁 |
四 |
|
她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弱,語調卻維持著奇異的平穩。費諾一時也分辨不出自己是寧可她在哭泣中釋放悲傷,還是這樣用沉默的堅強慢慢癒合傷口,跟著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點頭:「不必客氣。明天我再來看你。希年,你媽媽最後把你託付給我,我也答應了,所以我對你有責任,只有你說,我會盡我所能給你,你應該……你必須好好活下去。」 他說的鄭重而緩慢,甚至不確定此時此刻,這個哭得隨時能暈過去的女孩子能聽進去多少。但是當他說完,潘希年在病床上動了一下,接著似乎有一句極其模糊。耳語一般的句子飄出來。 「你說什麼?」費諾問。 他還是聽不清楚,就又一次朝她走去。他知道自己許下或許無法完成的承諾,他至少無法讓她父母起死回生,如果她開口要這個,一切就成了滑稽劇。 但費諾還是單膝跪在潘希年的床頭,和聲說:「希年,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暗沉沉的房間裡只能依稀看見她的輪廓,單薄而消瘦得,簡直如同一片紙。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但這次費諾聽清楚了,她在說:「回家……我要回家……」 「回家」兩個字翻來覆去,如同一道魔咒,但更像是一星光芒。費諾摸了摸她柔軟而冰冷的頭髮,開口的同時,自己也下定了決心:「好,我們回家。」 他會給她一個家,至少到她的親人來接走她為止。 Chapter 2 Way Home 歸巢 費諾接潘希年出院的那一天,程朗專門把他們送到醫院門口。 請來的護理正在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車,程朗順手扯了一把費諾,壓低聲音說:「費諾啊費諾,你就是不聽勸。」 費諾的注意力全在潘希年身上,一直看到她坐在車裡,才接口說:「這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我會替他們好好照顧她。」 程朗認識他快三十年了,對此人固執起來的作風領教得也很徹底。何況眼下木已成舟,說什麼都是白說,只能在心裡歎一口氣,和他握手:「你不要全拿死人做藉口,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面冷心軟,別人看你好一個冷面夜叉,誰知道是個沒藥救的濫好人。好吧,別人是不撞南牆心不死,你是撞了南牆不回頭,費諾,這一點我對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天底下少見這樣的蠢貨。」 費諾含笑回握,風度翩翩略一頷首:「謝謝誇獎。」 他和程朗道過別,開車離開了醫院。過去的一周連降暴雨,氣溫驟降,費諾怕她吹風頭疼,還是旋開了空調。車裡沒有人說話,三個人的呼吸聲淺淺地回蕩在密封的小空間裡,時間久了,還是費諾先挑開了這個話題:「希年,你冷不冷?」 潘希年和入院以來一直照顧她的護理楊淑如一起坐在後座裡,聽到問話聲,一直偏向窗外的眼睛才收回目光,搖了搖頭:「還好,不冷。楊小姐你呢?」 「我覺得正好。」 這是三個人在這一程唯一的一次交談。 費諾接潘希年出院靜養,程朗本身是不贊同的——一方面,她入院之後情緒一直不穩定,隨時有可能因為情緒導致頭部的血塊進一步壓迫神經,對將來的手術不利;但另一方面,也是出於朋友的一點私心:對於費諾來說,在大學教書,又是景觀設計師,這個年紀正是最忙的時候,還要分神照顧一個之前幾乎沒見過、現在又盲了眼的女孩子,實在太辛苦,就算高價請了私人護理,怎麼也不如在醫院方便。 費諾並非不知道朋友的心意,但也有自己的打算。答應給潘希年一個家之後他找楊淑如談過一次,後者告訴他希年幾乎不吃東西,說是聞到醫院的味道就害怕,也怕生人的腳步聲,所以查房的護士只要一開燈,她立刻就醒了。 費諾知道這多半是心理上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癒合的,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留下傷痕,從醫學的角度來說,程朗的建議當然是對的,但是每次看見潘希年一點點消瘦下去,又覺得還是讓她待在醫院之外的地方更好。不過自從他和潘希年約定「回家」,她似乎隱約感應到了什麼,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配合治療。不再哭,開始吃東西,等到出院前一周,身體的各項指標也恢復到一個相當可光的穩定水準,簡直像是奇跡一樣。 這個世上又哪裡有真的奇跡。她到底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 想到這裡費諾忍不住輕輕牽起嘴角,他們到家了。 纏綿病榻的時間太久,潘希年的腳步有些虛浮。楊淑如雖然是出色的護理,但畢竟是個女人,一隻手扶著潘希年,另一隻手還要拿箱子,怎麼看都顯得費力。 見狀費諾自然而然搭了一把手,攙住潘希年,隔著她對楊淑如點一點頭:「我來扶她,你拿行李吧,不要緊。」 潘希年似乎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胳膊,費諾只輕聲說:「慢慢來,有六階臺階。」 費諾雖然單身,但生活上從來不肯委屈自己,兩年前T大的正式聘書一下了,就在市內的好地段租了一套複式房,一個人住。 自從他決定接潘希年來住,一個月內,一層已經完全變了樣。所有的木質金屬傢俱統統收到二層,一樓裡傢俱少得不能再少,所有的陳設都消失不見,連落地燈也移走,只留吊燈和壁燈,盡可能騰出一切空間來;沙發茶几是藤的,餐桌、配套的椅子。甚至電視櫃和音像架都換成了強化塑膠,件件輪廓圓潤,質地也輕,就算撞上也不會疼,何況桌腳椅腳都用布包好,只怕萬一踢到腳趾;玻璃和瓷器茶餐具統統束之高閣,取而代之的是竹木和漆器;客廳和廚房的入口原本差半步臺階,怕她萬一走錯,也墊平了。 但這些現在都不著急說給她知道。進門之後,費諾只是領著她,穿過空曠的客廳,提醒著傢俱的位置,時不時讓他停下腳步摸一摸東西在哪裡,然後領他去臥室。 這間房間本來是獨立的套件,按最初的設計,應該是個客房。現在移去之前的舊傢俱,換上兩張新床,正好給潘希年和楊淑如住。 這房間也是一切擺設都是少而輕,唯獨在床頭櫃上,擺了只水晶花瓶,養了一蓬白色的茶花。扶她在床邊坐好,費諾又說:「房間是空的,等你慢慢適應了,喜歡什麼,慢慢添什麼。」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