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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我冷得上下牙頜喀喀碰響,雙手環抱胸前愈抱愈緊,雙腿發抖,幾乎喪失了站立的機能和勇氣。我始終沒有關上窗戶,也沒有關掉書房的燈及閘,更不去管客廳的燈和房間的燈。憑著知覺,跟著感覺,像只落水的狗一般尋到臥室,和著雨水滴答的衣服裹進了被窩。什麼時候、怎麼睡著的,我全然不知……

  窗外的天開始大白,能聽到街上大範圍的車輛聲和行人說話的聲音時,我醒了過來。被窩裡的濕熱,讓我渾身發燙,全身止不住地出汗,汗水甚至將頭髮淋濕,眼睛膩痛得幾乎睜不開來。我想自己定是生病了,又想無論如何都不能生病。我咬著牙關,支撐起身子下了床,蹣跚著摸向了洗手間。我想沖個熱水澡,沖去身上的寒意和熱氣,好讓今天有個像樣的開始。

  沖洗完畢,熱氣騰騰地換了身暖和的衣服,將房間的燈全關,泡了一杯熱茶,我正準備站到書房的窗前將白天的世界看個究竟時,忘記關掉的手機在書桌上急切地響了起來。我身心緊縮,什麼都沒想便趕了過去,看到的號碼卻是新萍家的。我一時緊張得渾身發抖,腦子空白得就好象一張沒有書寫的紙。

  我本能地拿過手機,打開翻蓋,聽筒裡旋即傳來了新蘋父親顫弱的聲音:"宏偉……我是……我是于伯伯,新萍的學校剛才……剛才打過……打過電話來……說新萍……。"電話那邊早已泣不成聲,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只見前身,不見後句。

  "新萍"二字如同春雷驚天在我耳邊滾滾而過。我差點栽倒,腳底心直冒冷汗,道道虛汗沁出前額,一時連握住手機的氣力都沒有。

  我急於想知道新萍到底出了什麼事,卻又害怕聽到她出事的消息--我知道我的愛人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可又不相信她會出事。新萍的名字一次次在我的心中響起,她跑著、笑著、跳躍著的樣子在我海深處橫衝直撞。我甚至分明看到她毫髮無損地活躍在眼前。

  新萍爸調整了下情緒,繼續結結巴巴道:"新萍……昨晚為了搶救……搶救倒塌在宿舍下的學生……被倒下的屋樑……被倒下的屋樑……砸傷了……送到縣醫院搶救……"電話那邊的聲音中的無奈和蒼涼,讓人心悸得發慌若狂。

  聽到"砸傷"二字,我在心裡和腦裡滿懷希望地幻想,新萍僅僅只是被砸傷了而已;聽到"送到縣醫院搶救"時,我又充滿希望地幻想,新萍她僅僅只是重傷需要醫療而已。

  "搶救無效……離開……新萍離開了我們。"說到這最後,新萍爸孩子一般哇哇地失聲痛哭。

  我背脊升起一股寒意,鬆開手,手機隨即便啪地一聲掉落在了地上。天旋地轉裡,我分明看到另一個自己離開了現在的自己,分明飄飄欲仙地漂浮了起來。短暫地漂浮之後,那另一個我重回自己的軀體時,我只覺得突然地失去了全世界,只覺得一切的一切都輕得仿若沒了重心。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聲:新萍,眼淚頓時模糊了視線。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從此長眠不醒。

  第71章

  我是怎麼告訴爸爸新萍遇難的消息的,我一點兒想不起來;又是如何告訴魏欣的,也全然不知。直到今天,我只記得,看到爸爸第一眼時,我幾乎暈攤在了他的懷裡,爸爸僵直了身體渾身發抖;我記得,看到魏欣時,我擁著他的肩頭幾乎站立不住;我還記得,看到新萍的爸媽時,我們擁作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被爸爸和魏欣摻扶著塞進車子,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我們是要出發了,我是要去看新萍了。我在心底裡對自己和新萍笑說:"萍,你沒事的,你一定沒事的……你要好好的,你等著我,我來看你了……這一次,無論如何,我要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魏欣駕駛他那輛現代SUV,爸爸坐後排,守護著我。他不住地撫摩著我的額頭,不住地安慰我。而我,蜷曲在車子的後排,腦袋死死地頂著車門,圓睜著雙眼,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不覺中,我暈睡了過去。由於車子劇烈的震動而突然地驚醒時,痛苦就像萬惡的蟲子慢慢侵襲我的痛覺神經。淚水就像六月的雨,說來就來,猛烈得如同狂風暴雨。我呼喊著新萍的名字,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

  我噁心得只想嘔吐,喊停了車子,不分東南西北地沖出去,趴在路邊的埃崖邊,淋著冷冷的雨,吐得稀裡嘩啦。爸爸和魏欣站在我的左右,眼睜睜地看著,卻都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重又爬進車子的後排,躺下身子,閉上眼睛時,新萍撐著黑色的雨傘被一群孩子簇擁的場景,像只受了驚嚇拍著翅膀逃生的小鳥一般,在我的腦袋裡尋找出路。

  不知受盡了多少的煎熬和等待,終於策馬千里地趕到了救護新萍的這座縣城的醫院。

  車子駛進醫院的大門時,我坐起身子,真想立即就跳出車門,直奔新萍的身旁。簡陋空曠的醫院的不大的院子裡,站滿了衣衫破舊的人群,其中還有許多滿臉淚痕的孩子。看到車子,他們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待到車子停穩,他們又自發地蜂擁了上來。

  我們打開車門下車時,新萍支教中學的老校長、老師們以及醫院的醫生站在前排首先地圍了過來,人群隨之擠壓了上來。老校長羞愧地伸手欲與我握手,我毫不留情地回絕了他--我想著,他就是殺死新萍的儈子手,新萍的死是他的無能和無所作為一手造成。

  爸爸見狀,趕緊替我握了老校長的手。

  老校長這才向我們述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年久失修,因為這半個多月的連綿陰雨,新萍支教的這所中學的學生宿舍半夜裡突然出現了坍塌。就在全校師生奮力搶救掩埋在廢墟下的學生時,一個似乎從天而降的屋樑,不偏不正地砸在了新萍的身上,就此奪走了她的生命。時間是12月25日淩晨2點多鐘。

  聽著老校長的訴說,我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慄,眼淚嘩嘩嘩地流。魏欣在一旁不斷地用紙巾幫我搽拭。我想完了,這下真完了,新萍果真是死了。又想這不可能,這裡的醫療條件差,新萍她一定還沒死,她一定還在堅持,她一定還在等著我,她是那麼的堅強,她的生命一定沒那麼脆弱。於此,我當即喝斷老校長的訴說,幾乎怒斥道:"告訴我,新萍在哪裡,新萍在哪裡?我要見她,我現在馬上就要看到她,現在,馬上……"我的呼喊讓人群一時肅靜得沒了聲息,那陣陣迴響在醫院院子的上空呼嘯盤旋。

  我和爸爸以及魏欣在醫生的帶領下,步入醫院的太平間時,我覺得雙腿沉重得幾乎拖挪不動,心跳得砰砰直響,眼前的一切虛幻而飄渺不定。我不厭其煩地對自己說:"萍,我來看你了,我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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