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春秋(10)_李霄淩

十

　　喬陽見小秀帶孩子挺有經驗，心說張秘書找來的奶媽條件還不錯，可是光奶媽一人恐怕不行，還得有個幫手……秀兒能留下最好了！回神又聽小孟說秀兒不願去西藏，正鬧著要回老家，便與王汀交換了一下眼神，當下決定把小秀留下。

　　小秀抱著三三剛一進屋，孟小汾便對她說："秀兒，喬局長聽說你不願跟著我們走，想讓你留下幫著照顧三三，你願意嗎？"小秀一聲歡呼："願意！我願意留在這兒，和三兒在一起！"

　　喬陽趕緊接過三三抱著，說："秀兒，你放心！你在我們這裡帶三三，我們給你的待遇肯定比你姨給你的還要好！而且，你要能待住，將來你的戶口、婚姻大事，我們都管到底！"

　　丁省身說："秀兒，還不快謝謝喬局長！以後我和你姨走了，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秀兒是個很精明的姑娘，聽姨夫這麼一說，趕緊轉過身子，對著王汀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司令員！"接著又轉身向喬陽深鞠一躬："謝謝喬局長！"

　　見小秀歡心應承，喬陽轉身吩咐張秘書叫來行政處剛找來的奶媽，希望丁省身夫婦放心把三三留下。

　　一會工夫，一個拾掇得乾乾淨淨的中年婦女進來了。她像城裡幹部一樣，穿一身藍色列寧裝，腳上是黑色一帶布鞋，剪著很利索的短髮。只是臉色不好，眼睛周圍一圈黑，好像有什麼心事。

　　喬陽趕緊回身說："老丁，小汾，這就是行政處給我們找來的奶媽，徐采芳同志……"

　　王汀打斷妻子："省身同志，徐媽媽也算是老同志了，她在我們一位也剛領養了孩子的老同志那裡工作了一年多，孩子大了，斷奶了，這才到了我這裡……"

　　到底是母親放不下孩子，孟小汾見了徐采芳馬上拉著她站在一旁說了很多叮囑的話。

　　這時候，秘書張雲錦進來了："首長，伙房裡問開飯不開飯？"喬陽馬上說："開飯吧！告訴伙房裡，烤鴨片得薄一點！"

　　王汀卻說："先不忙開飯！三三還沒吃呢！孩子吃飽睡了，大人再吃！"

　　喬陽說："哎呀，老頭兒！我該檢討！女兒都進家了，我還不習慣事事都先考慮到孩子！老伴兒，我檢討、我檢討啊！"

王汀瞟了老伴兒一眼，沒有吭聲。

　　孟小汾急忙說："司令員，教導員，三三不過是個孩子，你們別讓她影響了你們老兩口的生活！平時把她交給小秀就行！不過，奶媽的奶水得好一些--這孩子塊頭大，吃得多！"

　　丁省身也說："王司令員，老百姓說，養孩子要賤養，你越把她當成一個小貓小狗養著，她反而長得好，長得壯！"

　　誰知王汀一下子火了："什麼？什麼叫賤養？我王汀革命幾十年，五十多歲才得了這個小女兒！我還要賤養她？以後我要把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我要把她培養好、教育好，讓她成為國家的棟樑！"

　　喬陽趕緊向孟小汾夫婦使個眼色，眾人一下都不敢吭聲了。

　　三三被送到王汀家的這天，武正平的家裡也來了幾個鄉下親戚--柳鶯的表哥帶著媳婦和武正平不滿四歲的小兒子武志來到了北京，武家的小四第一次被送回了親生父母家。

　　柳鶯帶著幾個兒子下樓第一眼就看見這樣的情景：一個身穿紫花褲褂，頭戴瓜皮小帽，腦袋後面還拖著一條小細辮子的武志，左手被奶媽牽著，右手拽著奶媽丈夫--表舅的衣角，怯生生站在客廳裡。武林看著小弟弟這副鄉下小子進城的模樣，忍不住捂嘴笑起來。

　　其實，細看一下你會發現，武志是武家最漂亮的孩子：身量瘦高勻稱，長方臉，高鼻樑，紅潤的雙唇，一雙大眼睛活脫像是從父親武正平臉上搬下來的。可能是因為長途坐車吧，武志顯得很疲憊，皺著眉，扭著身子。

　　柳鶯連忙上去把武志拉過來："小四啊，坐這麼長時間的車，身上都是土！來，跟媽媽去洗個澡！"

　　武志一聽要洗澡，馬上蹲在地上，縮著身體，哭咧咧地用老家話說："我不洗澡！我不洗澡！"

　　別看武志還小，口齒卻很清晰，這一口惟妙惟肖地老家口音，又把武林逗得直樂，連武詩也忍不住樂了，站在母親身邊的武男，卻是有些輕蔑地一咧嘴。

　　奶媽急忙說："小四就這一個毛病，怕水，不愛洗澡！"

　　柳鶯立即正色道："怎麼能慣他這個毛病呢？不洗澡哪行？小孩子養成講衛生的習慣很重要，不講衛生的孩子誰都不喜歡！"

　　孩子的表舅說："鶯兒，你還不知道嗎？咱們老家人吃水都困難，誰家老洗澡？"柳鶯堅持要來賓都洗完澡才能坐下好好說話，所以命令兩個大兒子："武詩，武林！你們過來把小四弄到衛生間去，給他脫了衣服，把他按在浴缸裡！不洗澡？不洗澡怎麼行啊？"武詩立即過去，抱起武志就走。武志在大哥懷裡又踢又打又喊。武林也上來幫忙，兩人把武志按在浴室的竹床上，三下五除二脫光了他的衣服，把他按到霧氣騰騰的浴缸裡。

　　這時柳鶯進了浴室，坐在浴缸邊的凳子上，卷起袖子，撩起浴缸裡的熱水，給武志洗頭洗身子。武志坐在浴缸裡，恐怖地兩手死抓著浴缸的邊沿，滿頭滿臉都是肥皂泡，他殺豬一樣掙扎著，哭喊著向外間的奶媽求救："六媽媽！六媽媽！你快來救我！我要憋死啦！我要燙死啦！我不洗澡！我不洗澡啊！"

　　被喊作六媽媽的表嫂，在浴室邊上站著，聽著小四在裡面哭喊，臉扭得像苦瓜。

　　孩子的表舅也在旁邊站著，他掏出煙袋來想抽口煙，卻終究放了回去。

　　柳鶯一面麻利地給小兒子洗澡，一面順手拉開浴室的門，對自己的表嫂說："六姐啊，你看小四髒的！這脖子和胳肢窩裡的泥卷，快有一寸厚了！他在老家一直沒有洗過澡嗎？"奶媽訥訥地說："怎麼不洗？到了夏天就跟村裡的半大小子一塊兒去溝裡撲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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