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34)_恨安妮

三十四

　　我給孩子取了名字，叫希澈。我希望，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這個孩子是有希望的，生活是清澈的，不必像我一樣經受這些傷害和苦難。

　　我試圖在那個城市生存，我開了一家小店，每天自己料理一切，進貨，送貨，跑來跑去，有時候飯都顧不上吃。我把孩子留在家裡，請了一個小保姆照顧。但是，我並不知道要防備別人，不久之後，那個保姆偷走了我所有的錢，逃走了。

　　我不敢報警，我怕辛家的人會因此找到我，來要這個孩子。但我沒錢再請保姆了，我只好抱著孩子去店裡，我只有十九歲，但是我要帶孩子還要養活兩個人的命。我常常感到辛苦，常常會哭，我想像著，辛然會不會去找我呢？我想像不到，好像命運給我的這條路就是不能想像的一樣。

　　在孩子快到兩歲的時候，我終於一貧如洗。我沒有力氣再養活這個孩子，我甚至快養活不了自己了。

　　終於有一天，我給孩子穿了好看的衣服，抱著她去街上，我跟孩子說，"媽媽去那裡買東西，你在這裡等，好嗎？"

　　孩子很懂事，已經會喊媽媽，會說一點不清晰的字句，說，"媽媽去，快回來。"

　　"好。好。"我說，"媽媽很快會回來。"

　　但是我再也沒有回去，我甚至不敢躲藏在暗處看孩子究竟被誰帶走，因為我怕自己會再找上去要回孩子。我已經沒能力養活孩子了，我希望有很好的人把孩子帶回家，對孩子好，等長大了讓我去上學。

　　我記得那天，那天是十月十三日。

　　我坐在黑夜的路邊哭，大聲地哭，沒有人，沒有燈光，只有我自己，無窮無盡的孤獨，無窮無盡的罪惡感，我親自拋棄了自己的孩子，我不能原諒自己，我拉扯自己的頭髮，打自己耳光。可是沒有用，沒有用。我只能這樣做。

　　我繼續生存，因為年輕，又因為沒有負擔，我很快找到工作，在飯店打雜，我試圖遺忘孩子，以及以前的生活，我開始努力奮鬥，夜晚我在集體宿舍外微弱路燈下看書，我去參加成人自考，我希望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命運改變了，或者就可以找回希澈，找回這屬於我自己的孩子。

　　歲月使我歷練成一個美麗的深不可測的女人，沒有人能接近我，沒有人能探視到我內心裡掩藏的一切秘密，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我在十幾年裡看到更多的世態，懂得更多，也學到更多。我變得很有錢，我開了自己的酒店，之後又開了自己的酒吧。

　　我老了，漸漸老了，我不再那是十八歲的小母親，不再是沒有力量保護自己孩子的小母親。我想找回孩子，但是我什麼也找不到。

　　我收養了兩個流浪的孩子，一個是秦小寶，一個是碧君，我把他們也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可是這也不能填補我的內心，我還是想念自己的女兒。

　　我心裡知道將會一直有罪惡感，於是只有不斷尋找，知道可能用盡這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但還是不能放棄，每當對生活感到絕望或者痛苦的時候，我就想著，自己有一個愛人，一個永遠得不到的愛人，自己還有一個孩子，一個擁有自己與愛人血液和骨頭的孩子，這樣的信念就可以支撐我一直生活下去。

　　我在漸漸感受時光的流失，感受自己的老去，但是我永遠也不能忘記，自己曾經有過的，那樣一段愛情。

　　六

　　（丁莫爾）

　　是愛情嗎？我問著自己，有人為你焦慮為你溫柔，為你降下尊嚴為你付出青春，我知道自己擁有且不會失去，所以我在心裡想著愛情不過如此--愛情算個狗屁！

　　我在多年後的一個聚會上又見到了樸離。

　　和從前一樣，他還是那麼高，衣著還是那麼優雅好看，身材還是那麼健碩，笑起來還是那麼帥氣和迷人，好像年華從未曾他的生命中流經過一樣。

　　他的頭髮還是有點微微捲曲，很特別，當年他告訴我這頭髮是天生的這個樣子，說起來時是得意洋洋的語氣。他是自信的，他知道自己卷髮也的確好看。

　　這是多年後的一天。我們都不再是當年的年紀。而時光，它就像是一條穿越河流的船，經過坎坷和漂流之後，那些船上的班駁的創痕一一呈現，人在船上看風景，懷念舊事，這是人本身的創痕，和時光無關，和成長無關，似乎只和記憶有關。

　　樸離就是我心頭的一道創痕。雖然，我並不曾訴與任何人。但是事實上，我一直都期待著會有這麼一個重逢的機會。

　　現在我二十八歲。是的，沒錯兒，這是近十年之後的一個夜晚。

　　我也很驚訝多年後的我會成為這般模樣，我都快忘記了自己穿軍綠褲子留短髮穿白球鞋的樣子。現在的我，不再拘謹和膽怯，而且逐漸成熟並且美麗，鏡子裡看到自己時，我發現我的眼神中充滿一些莫測的光芒，它們和年少時候的清澈並不相同，但這樣的光芒似乎顯得很有魅力。

　　曲驍曾這樣說我："你說話時，非常漂亮迷人，你沉默時，更是有種吸引人的美。"雖然這話有點兒恭維和肉麻，但是我聽起來還是很開心。因為我知道--我終於再也不是多年前的醜小鴨了，繼承了我爸那獨特的氣質和相貌，現在我已成為一個美麗的女人。哦，忘記說了，我和我爸已經完全和好了，我們現在是良好的父女關係，甚至他還非常關心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和我的愛情。看看，所以我說時間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很多事情也是會在時光中改變的。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