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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阿三隨口說:「交給蟈蟈不得了?省得你在地窖裡鑽來鑽去。」

  「龍公子說過幾天就把他們接走了,蟈蟈呢?怎麼沒來吃飯?」

  素兒的話音未落,林蟈蟈從我父親的房間裡跑出來,揮動著手裡的一張紙,慌張地喊叫著向我母親的房間奔去:「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素兒和幾個夥計驚訝地看著他的背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林蟈蟈跑到我母親的房間門前,用力地拍打著門板。母親把門打開:「蟈蟈,怎麼了?」

  林蟈蟈哭喊道:「夫人,老爺和我爹……昨天晚上走了,這是老爺留給你的信,他說他們倆這輩子也不回來了。」母親拿過那封信看著,上面的墨蹟已被雨點打濕。

  阿珍,得知你已經找到瞭解非父女,我為你高興,因為這是你一輩子的心願。 我本想見到解非之後,親自向他解釋當年的一切,但是歲數大了,怕丟不起這張 老臉,所以還是決定不見為好。我曾說過,如果找到解非和惠兒,我會把掬霞坊 送給他們,並且帶著你和若兒離開,我很遺憾沒有做到,更堅信你不可能跟我去 另外一個地方,與其你跟我在外漂泊,還不如你和若兒留下來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想來想去,我始終是一個多餘的人,我走了,勿以為念。

  母親看完之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林蟈蟈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希望能從瞳仁裡看出痛苦和焦慮,可是他失望了。

  「夫人,咱們去找他們吧。」林蟈蟈的聲音有些央求。

  母親抬頭看看天上的雨絲,表情似乎已經凝固。

  「走的可是兩個大活人哪,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你不去我去,我找人去。」林蟈蟈大叫著向遠處的素兒等人招手,「走,跟我去找人。」

  「你去哪兒找?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母親一聲厲喝。

  林蟈蟈突然停住,迷茫地回身看著我的母親,眼睛被雨點打得直眨。

  [1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十三 上午

  父親走了以後,偌大的掬霞坊顯得格外安靜。其實這是一種壓抑,沒了往日的說笑,甚至沒了生意的紅火,因為庫存的香品已經捉襟見肘。

  店鋪剛開門不久,林蟈蟈垂頭喪氣地向我母親的房間走來,走到門口,正好和剛要出門的母親和素兒碰面。林蟈蟈用不滿的口氣說:「夫人,老爺走了,生意上的事你得做主,香品不夠一天賣的,阿三和牛子吵著要回家,咱掬霞坊的牌子,從今天開始就要砸了,怎麼辦?」母親驚訝地看著蟈蟈:「怎麼不早說?」

  林蟈蟈搶白道:「這還用我說嗎?現在你是當家的,要說得你說。」

  母親急忙說:「把若兒找回來,讓他回來。」林蟈蟈挑釁般地道:「少爺要不回來怎麼辦?」母親覺出蟈蟈的不滿,賭氣地說:「那就關張。」

  素兒急得拉著母親的衣裳:「夫人,千萬關不得,老爺好不容易把掬霞坊經營成這樣,這是他一輩子的心血。」母親的臉上極為不悅:「不要提他,我現在才看出來,你家少爺為什麼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就是跟他父親一樣。」

  林蟈蟈梗著脖子說:「夫人,你這話說得不對,少爺走是因為外面有一個他喜歡的姑娘,老爺外面沒有他喜歡的人,我覺得……我覺得他是被你氣走的。」

  林蟈蟈的話仿佛刺痛了母親,母親大聲道:「胡說!」

  林蟈蟈也高聲說:「別以為我糊塗,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還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嗎?」素兒把林蟈蟈推向一邊:「去,你又犯渾,別氣著夫人。」

  林蟈蟈用力撥開素兒的手,直眉瞪眼地看著母親。

  母親顯得很生氣,但最後還是緩了緩口氣:「蟈蟈,這些年我對你就像對親生兒子一樣,要不是跟你親,我……我……那好,你說,我什麼不知道?」

  林蟈蟈並沒有被母親的話打動,反而生硬地道:「既然說到這兒,我也說實話,我從小沒了娘,也把你當親娘,我正是跟你親,所以才要說,而且非說不可。你知道老爺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你知道他的身體是好是壞?你知道他得的是什麼病?你知道他吃的是什麼藥?你到他屋裡去過嗎?你知道素兒每天給你端的花是哪來的嗎?你知道……我不說了,想想心就煩。我去找少爺了,來不來我不管,掬霞坊該散不散也不對。」林蟈蟈滔滔不絕地說完,轉身走向院門。

  母親愣怔地看著林蟈蟈的背影,又看著素兒:「素兒,蟈蟈說的……你都知道嗎?」

  「夫人,我知道。可是老爺囑咐過,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讓你知道。」素兒囁嚅地說完逃跑般地走了。

  [12]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十三 下午

  蓮衣離開我的日子越來越近,她要去那片陌生而親切的草原,因為那兒有她的親生父親。而我決定在她走之前,送她最後一件禮物,就是那朵奇異的花。

  我和龍軒來到棲霞山涼亭上,龍軒興奮地讓我看那處懸崖。陡峭的懸崖間,一條長長的繩梯像瀑布一樣從上垂到下面,繩梯的旁邊就是那朵奇異的花。

  我感激地握住龍軒的手:「賢弟,謝謝你為大哥做的這一切,謝謝!」

  龍軒臉上閃著幸福的笑意:「少來這套,拿我當兄弟就別說這麼肉麻。」

  我興奮地看著那條繩索:「看來,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我這就去把它摘下來。」龍軒拉住我說:「大哥,要不我替你,我怕你不行。」

  「不行,我要親自來。」我固執地道。我和龍軒興奮地往山上走著,我邊走邊像舒展筋骨一樣地揮舞著胳膊。等走到繩梯邊,我用力抻了抻繩索:「賢弟,真的結實嗎?」

  「大哥,我爬到下面試過兩次,沒問題,就差把花也替你摘了。」

  「賢弟,大哥就不說謝字了,謝謝。」

  「你可真貧,來,大哥你看,我還為你準備了雙保險。」

  龍軒說著從一塊石頭後面拿出一條長長的繩索,將一頭把我的腰緊緊綁住,又把一頭系在自己的腰間,並且圍著一塊巨石轉了幾圈。

  龍軒拍了拍巨石:「大哥,動手吧。」我貓腰順著懸崖上的繩梯一步步地下去,最終在全身緊張的抖顫中來到那朵花旁邊,忽地聞到一股從未聞到過的奇香。

  這是一種讓人心地瞬間就會澄明一片的味道,我仿佛不是置身在危險中,而是沉浸在一片清涼的水裡。我激動地看著奇花:「小東西,你的味道真特別。」

  我閉著眼睛享受著它的味道,良久,愛憐地把它從莖上摘下,慢慢放在嘴裡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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