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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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葉騫澤後來的信裡也證明了向遠所說是對的。他在時間裡慢慢融入了新的生活,開始跟她說他的新家庭——他那多年未見、從大學裡辭職下海的父親,他溫柔嫺靜的後母和一個比他小兩歲多的妹妹。他說他們都待他很好,學校的生活也順利,他還認識了一些新朋友。聽到這些,向遠有一種帶著悵然的欣慰。她每次寄信,都要走很遠的路到鄉上,所以大多數時候,她寧可自己只是一個傾聽者。她偶爾會回一兩封信,說說村裡的新聞,你家隔壁的李二叔做了村長,我們同班的狗蛋去當了兵……他們各自說著各自的生活,越說越不一樣,漸漸地,就說得越來越少。他的信從每週一封變成了每月一封,後來又成了不定期的偶爾一封,再變成節日的一張明信片……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是他回城後的第三年,兩人徹底斷了音信聯絡。 向遠並不怪誰,她可以理解騫澤:他一直是個善良念舊的人,只不過他們分開得太久,生活的世界太不同。只靠鴻雁往來,再深的舊情也會淡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止是他,有時候就連她自己,無數次提起筆來,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只盼望著有一天,她有足夠的力量飛出這個坐井觀天的小村莊,站在和他一樣的土壤上,以和他並肩的高度一起看同樣的世界,她堅信她辦得到的!可是這一次他的歸來,忽然讓她開始感覺到慌張,頭一回,向遠在時間和距離面前察覺到個人的渺小和無力。 她聽到很輕的敲門聲。騫澤站在門口,來看依舊未醒的葉靈。她迅速將手上的信件塞回原處,再關上抽屜,轉過身朝他微笑,低聲說:「我讓向遙給她準備了一些粥,一直熱在灶上。她什麼時候醒了,讓向遙端進來就行。我要出去了。」 葉騫澤走到向遠身邊,看著簡陋的書桌旁掛著的一些舊照片。向遠還是靜靜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向遠,這次回來看到阿昀,看到你,忽然覺得以前的日子變得很遙遠了,但又很值得回想。我們好久沒見了,再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 向遠說:「既然這樣,回來了就多留幾天吧。你妹妹身體不是很好,多休養休養也是好的,你們學校不是也有假期嗎?」 「我妹妹她……」葉騫澤遲疑了一下,「她是怎麼掉進水裡的?她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向遠看了不遠處床上的葉靈一眼,「沒說什麼,不過我不覺得她是」掉「進水裡的。是什麼原因我不清楚。不過騫澤,你這個妹妹,還是要看緊一點。」 葉騫澤並沒有顯出吃驚的神情,沉默著,似有心事,憂心忡忡,卻什麼也沒說。向遠看著他的側面,他的眼神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善良,柔軟。他這樣的一個好人,對一切都心存善意,總希望所有的一切如他想像中那麼好,不知道在沒有她參與的那幾年他是否如願。 仿佛想打破沉默,葉騫澤指著牆上鏡框裡向遠的一張舊照片,隨口說:「這是哪一年照的?背景是在我們釣鰻魚的那條溪邊吧。」 向遠看了他一眼,「沒錯,你記性挺好。對了,騫澤,你陪著你妹妹,我跟幾個遊客上山。晚上我去找你。」 向遠帶著等了一會兒的幾個遊客,匆匆朝山上走去。她會說很多山裡的典故和故事,性格又大方討喜,一路上幾個人說說笑笑,崎嶇的山路也走得沒有那麼艱難。途經那條山溪的時候,她停下來讓那些客人拍照。溪澗清澈,山色明媚,這是拍照的好地點。 向遠耐心地在一旁等待,時間長了,不由得有些走神。那還是騫澤回城的前不久,她第一次做導遊帶著遊客上山,騫澤跟她結伴同行。那時的遊客也是在這個地點停下來拍照,騫澤向其中一個遊客借了相機,親自給她拍了一張照片。那個遊客回家前,向遠特意留下地址,請對方給她把照片寄了回來。 當時葉騫澤是第一次拍照,技術不是很好,相片不算很清晰,但向遠還是把它小心地放在鏡框裡,掛在了牆上。 很多東西她都還記得,他卻不小心忘記了。 第五章 向遠的舊時山月 苦苦尋覓的東西,從頭到尾不知所終也就罷了,偏偏無意中看見了,伸出手去,卻又眼睜睜地看著它從指縫間掉落…… 向遠陪著遊客在山上待了一整天。旅遊的人總是那麼不知疲倦,身體不適的向遠唯有強打精神奉陪到底。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一行人才開始往山下走。行至將近一半路程,一個女遊客忽然驚叫一聲,把神思恍惚的向遠嚇了一跳。原來,該女士的耳環不知什麼時候丟失在遊玩的途中,據說耳環是丈夫送她的生日禮物,雖不貴重,卻極有意義。她次日一早就要返城,向遠只得陪同他們一路回去尋找。然而在雜草叢生的蜿蜒山路上,要尋到一隻小小的耳環談何容易?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那女遊客和她的朋友仍不死心。向遠擔心一旦天色全黑,這些走不慣山路的城裡人要是一時失足,有個三長兩短她不好擔待,只得先將他們護送下山,然後獨自一人返回原路尋找耳環。 她在山裡沒轉多久,四周便全然被暮色籠罩,耳環仍然下落不明。其實向遠心知要找回的希望是很渺茫的,但那位女士如此看重,她怎麼也得拿出一些行動來。有些時候,盡了人事,才能聽從天命,向遠一向這麼認為。 夜色中的山路向遠不是沒有走過,這一次上山早有準備,手持火把。路途倒也不算艱難,但病體未愈的向遠體力透支得很快,汗水冰涼地將衣服都黏在了背上。和著山中秋蟲的叫喚,她聽到了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再一次經過那條山溪的時候,她停下來洗了把臉。耳環是找不到了,她也疲憊得直不起腰來,只好盤腿坐在溪邊的岩石上發呆。 月亮在天上很圓,倒影在粼粼的溪水裡成了破碎的殘片。在這月光之下,不知坐了多久的向遠就連火把的熄滅也沒有察覺。等她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去,已經看到近在眼前的火光。她看清楚來人,微微一笑,轉回頭來。沒過多久,她身邊多了並肩而坐的一個人。 「那麼晚了,一個人在山上,一點都不害怕?」他問。 向遠搖頭,「你知道我不怕黑。」 他就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是能讓你害怕的。」 向遠想了想,「這些年,我都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老做同一個夢,夢見一個看不見臉的女人,坐在一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方,除了白,什麼都沒有。醒來的時候忽然就覺得有些膽戰心驚……」她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就轉而問道:「對了,你怎麼上山來了?我還以為你在城市裡住得久了,都走不慣山路了。」 葉騫澤說:「見你那麼晚沒有回家,有些放心不下。不過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一路跟著阿昀,我也不能那麼順利地翻過前面那座山。阿昀那小子跟你小時候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 向遠朝身後看了看,「你跟鄒昀一起來的?那他人呢?」 「在前面的岔道跟他分頭找,大概找不到人他也會回頭的吧。溪邊這條路我比較熟,想不到你真的在這裡。」葉騫澤說,頓了一頓,繼續道,「向遠,我這次回來,總覺得你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向遠反詰:「你不也一樣嗎?」她立刻察覺到自己不恰當的情緒波動,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了句:「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長大了,自然跟以前不一樣。」 葉騫澤聞言有些悵然,「好朋友不是一輩子的嗎?」 向遠偏開臉,凝神去看水裡的破碎月光。是啊,他們不就是好朋友嗎?牽著手一起長大,以往是如此,一輩子也是如此? 「對了,你妹妹好點了沒有?」她岔開話題。 「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還有些咳嗽。多虧你及時把她救上岸來,只不過她從小身體不好,所以才麻煩你們太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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