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她知道自己對他苛求,他快四年沒有回來了,等著他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如何能面面俱到,明察秋毫?鄒家嬸嬸,也就是他媽媽是個倔脾氣,和葉叔叔離婚再改嫁之後,就斷了跟那邊的聯繫。葉叔叔把騫澤接走的時候她沒有阻攔,但從此兩邊也疏於音訊。向遠也是聽人說,葉叔叔回城後另娶了妻子,葉家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那邊以騫澤的名義好幾次給嬸嬸匯錢,她全都退了回去。騫澤說要回來看她,也被她拒絕了。她就像跟姓葉的斷了一切聯繫,以至於她去年過世後,鄒家竟不知道如何給她在那邊的大兒子報信。等到那邊輾轉知道了消息,已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向遠已隱隱有預感他將要回來,只是沒想到那麼快,而且還是為了葉靈這一樁事。老胡那傢伙早上才說有「故人得歸」之兆,他說話一向沒個譜,這次竟然歪打正著地一語言中。

  「我先過去,葉靈……我妹妹就麻煩你多照看一下。」葉騫澤說。

  向遠想起葉靈在潭邊的異樣,葉騫澤同父異母的妹妹為什麼獨自一人回到他生長的地方?又為什麼一聲不吭地跳進了深潭?他們兄妹見面為何讓人覺得說不出的異樣?向遠心存狐疑,不過轉念一想,葉靈已經暫時沒事了,鄒昀也是葉騫澤的親弟弟,有什麼事,等到他見了鄒昀之後再說也不晚。

  葉騫澤去了很久。向遠在向遙的床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向遙被她支去守著葉靈,回房拿被單的時候,無意間說了一句:「你房裡躺著的那個人,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枕頭卻濕了一大片。」

  葉騫澤重回向遠家已是次日清晨,同來的還有鄒昀。當年葉騫澤走的時候,鄒昀已經九歲,許多事都記得很清楚。葉騫澤是個好哥哥,過去他們兄弟感情一直不錯,然而隔了這些年不見,鄒昀在哥哥面前顯然有些靦腆拘謹,原本就算不上外向的他跟在哥哥身後,即使是來到一向熟悉的向家,還是顯得非常的沉默。

  葉騫澤去看了看葉靈,她還沒醒,睡著的樣子異乎尋常的安靜。葉騫澤歎了口氣,聽到向遙在房門口叫了一聲:「葉哥哥,我姐叫你一起吃早餐。」

  相比鄒昀在親哥哥面前的靦腆,向遙對於這個小時候常來往的葉哥哥則顯得熟稔得多。她招呼了葉騫澤,就一個人朝廚房的方向走,平時向遠的事情多,家裡的一些瑣碎家務事,大多是向遙動手。

  向家的早餐很簡單,無非一些清粥小菜,還有向遙在向遠的交代下特意一早到村裡的豆腐坊買來的新鮮豆漿。向遙將豆漿分到幾個杯子裡,習慣性地往裡面添一小勺白糖,忽然走進廚房的向遠打斷了她。

  「有一杯不要放糖,換成一小勺鹽。葉騫澤喝這個從來就是喜歡鹹的。」向遠說。

  向遙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葉哥哥的口味怎麼那麼奇怪。」話雖這樣說,既然向遠開口了,她還是依言照辦。

  四個人坐在向家有十幾年歷史的小圓餐桌旁,鄒昀很自然地幫忙擺碗筷。

  葉騫澤有些歉意地說:「向遠,我們這一次大概麻煩你太多。」

  向遠朝他攤開一隻手,「如果你覺得過意不去,大可以像來旅遊的人一樣付給我錢。」

  葉騫澤知道她是借著玩笑話怪他客氣,就笑笑,不再多說,低頭抿了一口擺在他面前的豆漿。喝進口的那一瞬,他愣了一下,眉頭隨即微微皺起,不過他立刻掩飾住了異樣的神情。

  不過是極細微的舉動,然而向遠卻立刻覺察到了,「怎麼了,不合你口味?」

  葉騫澤很自然地咽了下去,笑著說:「沒有的事。不過向遠,我還以為喝鹹的豆漿只是北方人的習慣。」

  向遠愣了一下,「你以前不是一直喜歡在豆漿里加鹽嗎?那時我還常笑你奇怪。」

  「是嗎?」葉騫澤凝神想了想,又笑了起來,「大概是小時候的奇思異想,難得你還記得。」他怕拂了向遠的好意,特意又喝了一大口。

  向遠卻立刻將杯子從他手中奪了下來,轉頭對向遙說:「把這杯倒了,換杯甜的吧。」

  「不用,真的不用。」葉騫澤阻止著已經起身的向遙。

  向遠自我解嘲地笑了,「沒事,都怪我,我記得的都是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了。都過了那麼久,還以為你跟小時候一樣呢。向遙,倒掉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鄒昀忽然說:「不用倒,我跟大哥換吧。我喜歡喝鹹的。」

  向遠意外地挑高了眉,「咦,怎麼你們兄弟倆小時候都有這個奇怪的愛好?」

  向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杵在那裡一會兒,又坐了下來,把那杯鹹豆漿重重地放在鄒昀的面前。

  折騰了一番,杯子換了過來,四個人安靜地吃著東西,一時無話。

  向遙最早放下筷子,看了看鄒昀,又看了看葉騫澤,忽然說了句:「葉哥哥,你比以前長高了好多,你們兄弟倆長得真像,不過你比鄒昀好看多啦。」

  她平時並不是個多話的人,這個時候一句無心之語,帶著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特有的天真,把葉騫澤逗笑了。向遠也忍俊不禁,但更多的卻是不以為然。事實上,葉騫澤和鄒昀兄弟倆雖然不是同一個父親,但是長得確實挺相像。不同的是,葉騫澤比較像他父親,寬額深目,鄒昀卻隨他們的生母,眉目俊秀,都是一樣好看的男孩子。哥哥長大了,有了更多的書卷氣,弟弟卻還帶著小男孩的稚嫩,儘管如此,實在也難分高低。

  向遠不知道向遙為什麼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不過並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向遙跟鄒昀不但同歲,從小學到初一,始終都是同班同學。按說兩人年紀相近,兩家又頗有淵源,但這並沒能讓他們成為好夥伴。鄒昀那方面是沒有什麼的,倒是向遙處處看他不順眼,兩人湊在一起,向遙對他不是置之不理,就是橫眉冷眼。上初中後,從村裡走到鄉上的中學有近十裡山路,有時向遠讓向遙跟鄒昀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向遙卻偏偏不肯,不是早走半個小時,就是故意拖延時間,總之不願跟鄒昀走在一起。向遠聽說,即使在學校裡,向遙也是不跟鄒昀說話的。

  向遙算不上是個脾氣難相處的女孩子,在學校人緣不錯,好像跟鄒昀也並無多大過節。向遠記得他們小時候也會在一起玩耍的,究竟是什麼時候,因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向遠問鄒昀,鄒昀莫名其妙,時間長了,她也懶得理會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情。

  鄒昀聽到向遙拿自己跟哥哥比較,不忘故意貶低他,倒也沒有生氣,仍舊一口一口地喝他的鹹豆漿。

  吃過了早餐,按照之前的約定,向遠要帶住在她家的幾個遊客上山看風景。回房間準備東西的時候,她打開抽屜,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葉騫澤走後不久的那些日子,給她寫的厚厚一疊信從她放錢的小盒子下滑了出來。

  向遠拂了拂那疊信上看不見的灰塵。她很少翻看這些舊的信件,不過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共二十一封,另有好幾張過節時候的明信片。騫澤剛回城的時候,寫給她的信像雪片一樣地飛來,那時他初到一個陌生的家庭、陌生的城市,還有許許多多不習慣的地方,向遠是他唯一可以傾訴的人。起初他的信總是寫滿密密麻麻的好幾頁信紙,上面描繪著對大城市的新奇和他的彷徨,還有他對小山村和舊友的懷念。向遠的回信總是簡明扼要的一張信紙,她心裡有很多話,下筆卻覺得值得寫的東西不多,無非是勸慰他,等到習慣之後,就會發現大城市必定有比小村莊好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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