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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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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他活該?」周子歉悶聲道。兩人視線相對,祁善分明從他垂下的眼簾裡看出了與自己一樣的不安。 事後祁善才知道,那人叫隆洶,當下是幾家酒吧的老闆。他和周啟秀並無生意上的直接往來,卻是周啟秀一個重要朋友的妻弟。那天他到周家,也是代他姐夫來傳個話,不料竟惹出了事端。 隆洶後腦勺的傷口縫了十幾針,為防腦震盪,住院觀察了兩天。其實他傷得最重的不是腦袋,是臉面。 次日一早,得知這件事的沈曉星夫婦帶著祁善親自登門與周啟秀商量此事。無論如何,糾紛因祁善而起,他們聽說過隆洶姐夫和周啟秀的關聯,擔憂這件事會給周啟秀的事業帶來不良的影響。 周啟秀臉上有隱隱愁雲,卻堅稱這件事祁善沒有任何過錯,讓他們不必為此介懷。 他說:「老秦昨晚上也去了醫院,瞭解事情的經過後,當場把隆洶那小子訓了一頓。他還能不知道他妻弟的為人?胡鬧慣了,闖禍也不止這一次。老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你們不用管。隆洶那小子也是玩笑開過了頭,實打實的壞心是沒有的,否則我也饒不了他。」 周啟秀說著,用安撫的語氣對祁善說道:「小善,昨天沒嚇到吧?他是我引來的人,叔叔向你賠不是。」 祁善滿面通紅地擺手,末了不忘扯了扯媽媽的衣袖。沈曉星會意,對周啟秀說道:「我們今天過來,還有一層意思:子歉是好心維護小善,我們怎麼都該說聲謝謝。他們還是孩子,哪能想到那麼多後果?你不要太過責備他。」 周啟秀點了點頭,又歎了一聲。 祁善得了阿秀叔叔的表態,心中略寬慰了一些,坐了一會,便和媽媽一起先回了家。祁定在周啟秀的力邀下留下來陪他品嘗新得的普洱茶。 子歉閉門在房間裡,昨晚上他根本沒辦法入睡。隆洶受傷後,周啟秀忙於善後,無暇顧及子歉,只讓他獨自冷靜思考,遇事時是否可以尋求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交代這些話時,周啟秀依然是和顏悅色的,他本質上是個溫和的人,鮮少有尖銳的情緒表達,尤其在子歉面前,他有太多難以言說的負疚。然而這份優容卻讓子歉倍加煎熬。他本來認為自己沒有錯,姓隆的太不是個東西,把他收拾一頓也不過分,但一想到這件事可能給周啟秀帶來的麻煩,子歉開始為自己一時的衝動而深深後悔。二叔信任他,並不在他面前有任何的避諱,所以子歉是知道隆洶的身份的,背後的利害關係也隱約知情。他怎麼會糊塗到動了手? 掀開蒙在頭上的被子,子歉下定決心去找二叔,他寧願二叔狠狠地罵他一頓,如果有必要,哪怕他再不齒隆洶的為人,他也肯硬著頭皮到醫院去道個歉。事情是他惹出來的,不給二叔留下後患才好。 周啟秀和祁定在茶室裡閒談。周啟秀慢條斯理地將新沏好的茶送至祁定面前。 「你是行家,試試這回的茶葉如何?」 祁定抿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到眼前端詳剩餘的茶湯,「淡雅綿滑,帶了股淡淡的藥香,湯色也特別,我怎麼看著透出了點紫色。我早年在陸羽《茶經》裡看過:『茶者,紫為上』,今天才親眼見識到。」 「果然好茶要在識貨的人喝來才不辜負,我們這些學工科的人只知道這茶色特殊,想必花青素含量高得很。」周啟秀笑著,自己也喝了一杯,「這茶葉來得不容易,說是千年老茶樹的自然變種,一年產量也不足百斤,頂尖的老師傅加工而成,有錢也難得。老秦統共也不過得了兩餅,特意還讓他內弟送了一餅來。」 祁定咂了咂嘴,喃喃道:「下次換個清水泥壺來沖泡,恐怕茶味更上乘。你看你,喝著這麼好的茶,何必再愁眉不展?」 「我羡慕你啊,老祁,生個女兒乖巧又貼心。阿瓚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麼啦,人一跑就沒了影,打電話也愛理不理。難道我和他媽媽離了婚,他就不是我兒子了?還有子歉,唉!兩個孩子裡,我以為總有一個是省心的……」 子歉聽到這裡,悄然從茶室虛掩的竹門外退走。他走出屋門,帶著一絲茫然站在院子裡。小院不大,花草錯落有致,一看即是經人細心打理,只是角落裡有一棵桃樹葉片上出現了像水漬狀的小斑點,子歉昨天就注意到了,這是果樹穿孔病的先兆。在老家,大伯父種有一小片桃樹林,放寒假時,子歉常給它們修枝施藥,對桃樹的秉性熟悉得很,遇到這種情況只需修剪病枝,再以藥液噴灑即可。他剛發現這裡的桃樹出了問題,當即就想過動手解決,免得病患蔓延,毀了好端端的一棵樹。子歉的遲疑來自自知不該隨意妄動這屋子的一草一木,想去問問二叔,又覺得不該為這樣微不足道的事去打擾他。 鄰家的院子裡傳來動靜,是祁善提了個噴壺在澆花。現在已進入午時,冬日的暖陽當空直照,並不是給花草澆水的好時候。可她有資格在那所屋子裡做任何事,愛惜花草,或者糟踐它們。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 祁善也注意到了子歉,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猶豫了一會,朝他揮了揮手。子歉也笑笑權當回應。他們就讀于同一所大學,可將近一個學期下來,在校打照面不超過三次。週末或節假日若不是二叔有意讓他回來,子歉通常都待在學校,說起來,他和祁善實在算不上熟識。他們又都不是熱絡的人,按常理,祁善打過招呼就會回到屋裡,然而這一次她抱著噴壺,隔著十幾米的距離,若有所思地看著另一個院子裡的子歉。 子歉若先一步進屋,顯得好像有幾分無禮,可兩人各自在院子裡默默站著又著實古怪。他索性推開院門走了出去,祁善也站到了院籬旁。 「你在看什麼?」 「你還好吧?」 他們又一次幾乎同時開口。祁善先繃不住地笑了,她用指節蹭了蹭額頭的髮絲,說:「其實我們也算熟人吧,怎麼見面總是有點尷尬的樣子?一定是我嘴太笨了。」 子歉也笑了起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早晨澆花比較好,要不就在太陽下山以後。」 「啊?」祁善有些呆呆的,忽然才想起自己不必一直端著噴水壺,飛快地把它放在了腳邊,把手背到身後,應了一聲:「哦!」 她這副樣子一改往日在子歉心中沉默端凝的形象,令他也覺得身邊的氣氛在不覺間也鬆軟了下來。祁善回頭望向屋裡,媽媽好像不在客廳。她也出了院子,子歉很有默契地隨她沿著屋外的路慢悠悠地往前走。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祁善忽然問:「阿秀叔叔沒有罵你吧?」 子歉搖了搖頭,臉上難掩沮喪。他問祁善:「昨天……我那樣動手,是不是挺傻的?」 「嗯。」祁善鄭重點頭,然後又用同樣鄭重的語氣看著他說,「但是謝謝你!」 祁善家是這條筆直的林蔭路上倒數第二座獨棟小院,她領著子歉從路的盡頭繞進了一條小道,走著走著,前方草木益發蔥郁,很快就到了一個人工湖泊旁。子歉依稀分辨出這應該是附近那個街心公園的邊緣,只是他從不知道有這樣一條近道可以不經由公園入口直達湖邊。 祁善幾步走到湖堤旁的臺階處,招呼子歉過來。兩人坐下,子歉才發現這個位置看似不起眼,其實視野好得很,冬日淡灰色的湖面和對岸掩映在樹杈裡的蕭瑟孤亭盡收眼底。身後有一棵水桶粗的大榕樹,經冬猶綠,繁茂的枝葉如傘,既擋住了頭頂稀薄的日光,也使得岸上經過的人輕易看不見臺階上坐著的人。 祁善生長在這附近,對這一帶瞭若指掌也屬正常。但子歉不由得去想,過去漫長的歲月裡,陪伴她躲藏在這裡休憩嬉戲、促膝談天的想必另有其人。 祁善支著下巴,扭頭看沉默著的子歉,問:「你是前天晚上從學校過來的吧?那為什麼昨早阿秀叔叔和我們去喝早茶,沒見你來?」 昨天早晨周啟秀問過子歉要不要一起去,他推說自己吃過了早餐。同樣的,上個月祁善父親生日,小小操辦了一下,正逢週末,子歉也以學校有事為由沒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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