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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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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婚姻的成長,是要付出血淚與青春代價的。你沒結過婚,沒有資格探討婚姻中的什麼人性什麼變態。正如你沒生過孩子,沒做過母親,根本不能深切體會到一個母親的真實心理。」林芳菲拍驚堂木似的,把杯子拿起來,重重拍下去,塑膠杯子在她手裡捏變了形。 她的突然惱怒使龍悅和古雪兒莫名其妙。 「假設婚姻出了問題,或者原本是一個錯誤,何必要用一輩子來陪葬。誰都可以自己埋葬自己,誰也沒有權利要讓別人陪葬。這種問題的探討,不分什麼角色身份,每個人都可以發表自己的見解,誰都沒有權利剝奪發言權。沒生過孩子、沒做過母親的女人,母性依然!不見得婚姻外的人,就比婚姻內的人弱智。我不覺得婚姻有多麼神秘複雜難解,在我看來,婚姻內的人,多半是昏了頭的人。」朱妙有點刹不住車,打定主意為方東樹報一劍之仇,勸醒林芳菲這頭沉睡在婚姻當中的母獅子。 「你結過婚嗎?理解愛嗎?懂愛嗎?」 「有的人連愛和恨都分不清楚。真正的愛會讓人自由,而不是將他圍困。」 林芳菲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雙手抖動,想抱緊自己的腦袋,但手指不聽使喚,它們在她的發間發抖,痙攣。龍悅知道林芳菲情緒過激,立刻站起身扶住她,並輕輕拍打她的背,示意朱妙停止說話。朱妙愕然,沒想到林芳菲有這毛病。鄰桌的人只道這邊有人喝酒了耍酒瘋,臉上閃爍善良的快慰。 五分鐘後,林芳菲恢復平靜,但神色恍惚,兩眼空洞無物,仿如剛主持完一場巫術的巫婆。龍悅鬆口氣,說:「你喝多了林姐,我送你回去。」林芳菲擺擺手:「剛才頭暈,現在沒事了。時候不早,我先回家去。」說完便站起來,誰也不看,依舊是腳不著地地飄過去,打開車,啟動,車燈照見一大片瓦礫堆,兩隻野貓在上面打架。 「女人,可憐。」朱妙並非嘲諷林芳菲。 「你刺激她了。」龍悅說。 「明白了。」朱妙明白的是方東樹的困窘。 突起的風把一隻黑色塑膠袋驅趕,嘩嘩亂響。一輛小型人貨車停在路邊,躥下來幾個人,二話不說抬起烤爐便走,晃眼間,連車帶人全不見了。 雨,嘩啦嘩啦落下來。 林芳菲認為朱妙是個潑婦。她不得不承認潑婦的話,有些是有道理的。回到家,她的思緒難以平靜,一個人在臥室裡亂轉,衣裙空空蕩蕩,偶爾的閃電劃亮她乾枯的臉。雨後的夜靜得嚇人,雨水殘滴擊打的聲音清脆有力。她胡亂想了許多。林芳菲不得不承認是朱妙的言論敲醒了她,方東樹不愛她,或許從來就沒有愛過,而她,亦已經不愛方東樹了,心累了,真的撐不住了。 窗外亮了起來,天空中爬出半顆月亮,如一只微笑的媚眼。這只媚眼又讓林芳菲心靜如水。她上了床,順手抱起另一隻枕頭,方東樹在另一個房間裡打呼嚕。她記不清多久沒聽過他打呼嚕了。她斷定他睡得很香。他不應該睡這麼香,這是對她的挑釁。她又產生了不快,想起自己的孤枕年華,心裡的恨冒出泡泡來,又覺不能這麼輕易放手。 林芳菲根本無法入睡,爬起來,飄進女兒的房間。 月光微弱。方東樹的呼嚕聲變細,節奏更均勻。男人有時候就是一頭豬,絕不會帶著問題與情緒入睡。無論林芳菲怎麼輾轉反側,方東樹都能睡成這樣,激起她新的不快。眼下,林芳菲對方東樹的舒適的表情心平氣和,心中一連數出他的十幾個缺點,和他對她從一開始就有的忽視與忽略。因為許知元在意的眼神,覺得煥發了女人在男人眼中的美麗,從此給了方東樹一個理直氣壯的把柄。她也不必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而後悔了。 月亮悄悄圓潤,似透明,又朦朧,如白玉。有雲在遊動,仿如是月亮穿行。樹枝上的水已經滴乾淨了,地上的草根正貪婪地吞吸,睡夢中的人能聽見它們拔節生長的聲音。只有月光還在淌水,把樹葉淋得晶瑩濡濕。幾乎沒有風,個別的窗戶亮著不睡的人。 林芳菲就這麼坐在床邊,思想鬥爭了一夜。 天亮的時候,她走到方東樹的床邊,搖醒他,說:「我們離婚吧。孩子給我。」 方東樹翻身朝裡,接著突然坐了起來:「什麼,離婚?」 「是,離婚。」 「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各自保重。」林芳菲不像夢遊。 「我,孩子她……你考慮清楚。」方東樹不敢相信。 「趁我清醒抓緊辦吧,免得我又犯糊塗,錯過機會。」 「我這些天正在想,怎麼安排我們的生活,好好過日子。我,欠你很多。」 「不說這些,希望你找到你愛的人,找到幸福。」林芳菲並不提起他的女人,她的謎團。她只想求個安寧清靜,讓那顆無時不在鬥爭與掙扎的心歇下來。 林芳菲轉身離開,方東樹看見她有點矯健的背影,他糊塗了。 他點了一支中華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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