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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對夫妻,患難與共十年,一朝發跡,男人就變心了,且行為何其過分,就該千刀萬剮。」

  「你準備在報導裡也這麼寫?」

  「不敢。」

  「男人既已變心,那具臭皮囊,又何足掛齒。」

  「你說得輕巧。男的都和女孩同居了。」

  「婚外戀當中也有真愛情。不一定都是狗男女。」

  「把浪漫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不人道。」

  「放人一馬,海闊天空。」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龍悅,你叫床怎麼樣?」

  「嘻,比較藝術。我比較喜歡聽男人叫。」

  「小淫婦!」

  「女人不叫床的多了。有的怕老公懷疑她曾經淫蕩或者本質淫蕩;有的職業的服裝裹得太緊;有的被生活的疲憊堵住了嗓門;有的被孩子吸幹了她的乳汁,失去了敏感,乳房變成育人的工具。」

  「龍悅,我們太不正經了。」

  「你受不了吧?遠水難解近渴啊。不過,我跟你講,你那位毛頭小子就是廉價乳罩,不定性,易變形,且穿起來,毫無水乳交融之感。我那位就不一樣啦,他是名牌乳罩,可矯正乳房,還有塑形效果,貼心呵護呢。」

  「聽說名牌的乳罩要注意保護,不能用洗衣機洗,最好不放洗衣粉……我看你能穿幾年。」

  「好歹得穿一件,許知元怎麼樣?」

  「沒怎麼樣。」朱妙懶得細說。

  「把自己敞開,像一隻光潔的痰盂,面對所有的不潔,這只優美的容器哪,喜歡這樣,別人又能有什麼辦法。」一個詩人寫道。朱妙正感覺自己是那只光潔的痰盂,就聽到一陣狗吠。當然不是真的狗吠,而是她設置的手機呼叫聲音。接通後狗吠聲停止,只聽得方東樹溫婉地說:「我在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電話。你有空?」朱妙先是一驚,繼而一喜,說話時聽起來柔腸寸斷:「你……我在想你。」方東樹鼻子裡沖出一股氣,不知是歎還是笑:「你打的出來,去江邊花街酒吧,我在那裡等你。」

  試過的衣服扔了一床,筆墨紙硯滿桌子亂,朱妙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弄妥當了,匆忙出門,門剛鎖上,發現刀還在另一個包裡,又開門取了,拿在手裡,下樓招了的士,往江邊花街酒吧駛去。

  花街酒吧設在一幢舊樓的樓頂,樓高三層,人在上面,越過樹木的障礙,江邊的風景一覽無餘。但見江水平靜幽暗,兩岸路燈如串珠,每一顆都發著昏黃的幽光,在江邊潛伏蜿蜒而去。江對面的建築物高低不一,萬家燈火閃爍的曖昧光芒卻十分一致。夜晚的江邊,是全市最美的景點。不過,人們的生活,尚無法確定是否夜晚最美。但這些都沒有關係,喝酒的人們,只關心眼前的杯子,那些亮著的,黑著的視窗,只是下酒的點綴。

  偶有一艘貨船,風情萬種地駛過,招惹花街酒吧的男女,酒興更濃。

  秋天的緣故,人都縮房子裡去了,花街酒吧失去了它的優勢,再加上這裡原本地偏,只是些在江邊拍拖的走累了的年輕人進來,稀稀拉拉地散佈,酒吧如幾乎落光了葉子的樹丫,夜裡十二點過後,餘下的葉子也會毅然飄零,那時酒吧就真的光禿禿的了。

  最美的景色多看兩眼也膩味。在江邊溜達是一個道理。朱妙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渴望每天沿著江邊走一回。扎扎實實地走了幾回後,就覺得乏味。原來這種地方適合心情極度鬱悶或者快樂的時候來,而極度鬱悶與快樂的概率很低,正如絕大多數人的生活一樣,平淡而無起伏。再加上後來找到其他排遣方式,甚至忘了江邊這條道。

  酒吧門口的樹底下有煙火明滅,煙火明亮的時間很長,猶如一次漫長的深呼吸。那種吸法,一支煙大約幾下就可以抽完。朱妙本能地嚇了一跳,感覺那吸煙者正懷著深仇大恨,或者正在作一個生死決定,自從和方東樹好上以後,她總覺得黑暗中的這些東西,都與自己有關。

  「小豬!」朱妙正警惕地握緊藏刀,聽見那煙火喊他,她隨之看清了已經直立的方東樹,或許是樹影搖曳,又或許是方東樹過於消瘦,她見他顫微微地晃了幾下才站穩。

  「我剛抽半支煙。」方東樹接著說。

  朱妙已經站在他的面前。如把雞蛋放進籃子裡那樣,她輕輕貼近他,再慢慢抱緊了,四隻手狠摳著對方的衣服—— 其實是三隻手,朱妙一隻手裡還握著刀,但並不影響。他們脖子相交,並左右調換兩次,足可見擁抱使用的暗勁與內心情感的巨大噴發。他們並沒有接吻,然後相擁著向江邊走去,肅穆如一對即將殉情的戀人。很寒冷地走了一段,方東樹才發現朱妙手上那硬邦邦的東西,問她拿的什麼,朱妙說是與佛有關的棍子,拿著玩兒。方東樹接過手,說什麼棍子這麼重。朱妙說是精挑細選的特殊木質做成,放幾百年都不會腐爛。

  說這話時風弄皺了江面,揚起了單薄的外衣。

  方東樹的臉上蕩起了波紋。

  她發現他正在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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