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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淩棠遠揚手朝我晃晃:"彼此彼此,以後要聽話。"

  我低頭吃飯,瞥了他一眼:"你也要聽話,不然,……"

  就這樣,我再度挫敗淩棠遠,成功讓他青了臉,憤然埋頭吃飯。

  我對懷孕的事 只是一知半解,很少重視。淩棠遠不知從哪裡知道懷孕25周該去做排畸彩超的事,興致勃勃的準備帶我去檢查。

  說實話,對一切跟寶寶有關的事都有些抗拒。我仍沒做好從學生到母親的轉換的準備,此時去做檢查,無疑提醒我必須面對現實。

  不想去,心底由內而外的不想。可淩棠遠表現的很興奮,讓范阿姨跟著帶好一切需要的東西,不由分說攙扶著我走,嘴裡還喜呵呵的說:"早看早安心。"

  我心黯了一下,更願意相信他此行是為了查看胎兒性別,而非關心我和孩子的健康,否則他不會這樣興致勃勃。

  從上車到進醫院,我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在家鄉讀書時經常聽說有媳婦懷孕被查出是女孩,婆家動員墮掉再生的事情。淩家雖然不會這麼愚昧,卻也是萬分期盼男孩的,那是他們爭奪淩家財產的最後殺手鐧,也是淩棠遠拿回屬於自己股份最後的希望,我如果不能成全,不用他嫌棄,自己都會有負罪感。

  得利於淩家的財富,我們無需在醫院門口排隊,叫號,走到門口,醫生只允許進兩個人,我們倆不約而同的走向彩超室,他的手始終攥著我,緊緊的,比鐵鉗還用力。看來,他真的很擔心孩子的性別。我苦笑一下,眼睛傷感的垂下,只望著躊躇的腳尖。

  門外等著范阿姨,淩棠遠則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看我平躺在觀察椅上,冰冷的儀器帶著最後的希冀慢慢在探查,醫生溫柔的對我說:"你看看,這個就是你的寶寶。"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手勢看去,模糊的黑色螢幕上,小東西正在酣睡,模糊的小手正放在臉側,像在和我打招呼,又像是在揉摸自己的臉蛋,輕輕動著。

  醫生輕聲細語跟我解釋,"這是寶寶在睡覺。"

  淩棠遠緩緩的站起來,背過身去,秀長的雙眼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電視螢幕,我望著他,他望著寶寶。

  所有的一切都僵持在原地,沒人動。

  "這個是小手,這個是小腳丫,寶寶很長,應該像爸爸。"醫生見我們表情怪異,趕緊補充。

  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寶寶的存在。從孕吐開始,他/她在我肚子裡始終是安靜沉默的,如果不是不斷增大的肚子提醒我,我幾乎忘記他/她的存在,淩棠遠說她/他一定是和我一樣不愛說話的寶寶,而范阿姨總擔心會不會胎死腹中催促我檢查,唯獨我當她/他不存在般,希望可以把需要思考的事盡力拖後。

  可剛剛看見他/她時,我的心全部驟然軟化,滿心都是他/她圓圓的臉蛋,胖胖的小肚子,還有調皮的睡姿。

  "真是個安靜的寶寶,我做過這麼多彩超,還沒看見像他這麼安靜的,睡足全程。"醫生一邊寫參數一邊對我安慰。

  我悄悄側過臉,鼻子發酸,控制不住想要哭。

  生命何其短暫,睜眼閉眼之間,已是百年。看過父母無休止爭吵的我曾幼稚的發過毒誓一生不生育孩子,既然不能給他們幸福,至少可以做到不帶他們來到這個世上。可就在看到螢幕的那刻,暖意瞬間湧滿了心懷。原來,短暫的生命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會由他們走完我沒走過的路,看遍我沒有看見過的新奇玩意,甚至在我離開的時候,仍可以替我活在世上。

  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妙。

  "快,你們看,他醒了,正在向你們招手。"醫生指了指大螢幕,淩棠遠弓下腰不自覺的拽住我,螢幕上小寶寶改變了睡姿,在朝我們晃著他/她的小手,似乎知道面前是他的爸爸媽媽,嘴角也跟著上揚。我的眼淚因為突然仰面平躺改變了管道,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淩棠遠俯身在我耳邊說:"別哭,你看,他是咱們倆的寶寶。"

  是阿,咱們倆的。

  接下來,我以為他該問孩子的性別了,但淩棠遠始終望著大螢幕不動什麼都沒問。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彩超圖像前發愣,這景象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好看,卻讓人不禁動容。他確實已經呆滯,不可置信的走過去,伸出手碰觸螢幕,剛挨上就像被電到一樣彈開,而後才敢小心翼翼的摸上去。

  我想,我們都因寶寶在蛻變。有了他/她,我們的角色都開始不覺轉變。

  他回過頭,顫抖著聲音問:"他……好吧?"

  醫生大概見多了初為人父人母的激動,對淩棠遠的表現很耐心:"寶寶很好,一切健康。請先生請過來簽字。"

  淩棠遠就在我的身邊完成字跡最醜陋的一次簽字,我曾見過他在簽報上龍飛鳳舞的批閱簽名,隨意灑脫,筆鋒剛勁,每個字都力透紙背。

  今天,他拿筆的手不住顫抖,赧然的無法順利簽完,在醫生注視下他溫柔的瞥了我一眼,低聲笑笑:"別看我,你這麼看著我,筆都拿不穩了。"

  我忍住心中溫暖,轉過身,繼續在螢幕上的寶寶召喚下感動著,眼角的餘光瞥著淩棠遠簽字時含笑的嘴角。

  我們倆的。回家路上我一直念叨淩棠遠的那句話,他在家屬欄簽字時候的模樣感慨了我。我們之間就這樣被一個還未全部成型的嬰兒拴在了一起,無論是男是女,無論未來如何,都無法改變他是寶寶父親我時間寶寶母親的事實。

  突然覺得婚姻是件好事了。從前的不安、不甘和不屑都漸漸淡忘,如果他肯,如果我肯,我想要一段屬於自己的婚姻。

  "我……"我想對他說。

  淩棠遠微閉的雙眼沒有睜開,只是拉我跌入他的懷抱:"知道嗎,寶寶很健康,我很開心。"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的鼻子開始控制不住泛酸蹭在他給我圈起的天地裡,像個普通的女人,妻子,愛人。

  "我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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