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局長(86)_黃淩

八十六

　　「不行，我得和他溝通一下，不然，以後還會發生衝突的。」鄭縣長手拿話筒，心裡想，話筒裡傳出「嘟嘟」的聲音……

　　回到辦公室，楊常務滿腦海都是鄭縣長的話。也許該好好反思反思一下統計數字了。他在心裡感歎。感歎之後，認真反思起來。統計數字不像稅務、財政數字那樣是「真金白銀」，卻也不可小覷。在數位出領導的今天，不關注數字等於不關注自己的政治前途，不看重自己的政治生命。為何上官書記會在會上大發雷霆？還不是因為數字？從某種角度看，統計數字的含金量不亞於財政稅收。不少地方為了幾個數字，不是花錢請客送禮嗎？「真金白銀」有時也得為虛假的統計數字埋單呀！

　　楊常務一番思考後，覺得統計數字無奈又可愛，也覺得自己過去並沒有真正地重視統計數字。所謂的重視，只不過說在嘴上、急在用時。沒有「臺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的準備與放長線釣大魚的胸懷與謀略。在自責中，也覺得上官書記罵之有理有利有節了。

　　一想到鄭縣長對數字如此認真的態度，楊常務又感到左右為難。不管出於何種目的，鄭縣長堅持一個「實」，你說得再天花亂墜、玩得再高明，鄭縣長就認准真實可靠這幾個字。

　　一個跟形勢走、隨大溜的「虛」，一個固守原則的「實」，就像兩面牆向楊常務壓來。何去何從，他無法選擇。只能在虛虛實實、左左右右的夾縫中求得一線生機，「驢屎蛋兩面光」，誰也不得罪。這才是他楊常務的高明所在、智慧所在。

　　「痛定思痛」之後，楊常務給艾吾言打了個電話。以後數字還得靠統計局統計、提供，今後的路怎樣走，他想聽聽艾吾言的想法，也好對症下藥，給艾吾言一個指導性意見。

　　艾吾言也正在反思自己。他本來想找出充足的理由，以洗自己的「罪責」，沒想到話趕話讓他「書呆子」起來，說了些在外行人聽起來很外行的話來。統計是什麼？學過統計學基本原理，或者說，有統計實踐的人都知道，它不僅僅是幾個數字的加加減減。數位有邏輯關係、內在聯繫，它會說話。深入其中的，定知道其中的樂趣。正像數學家陳景潤證明「1＋1＝2」一樣，並不是枯燥無味的。然而，又有多少人解得其中味呢？

　　自己之所以在會上說那些話，一是想為統計正名，還統計數字一個清白；二是在那個特殊的場合，話被逼到非說不可的地步。從職業道德上講，從守土有責的角度講，艾吾言是沒有錯的。錯就錯在他把數位搞砸了，數位不合上官書記心思。

　　思來想去，作為提供「數位」產品的統計服務者，統計局兩頭作難。唯實唯虛都舉步維艱。舉步維艱也得舉。當然，艾吾言的出發點，不是「走一步退兩步」，也不是走一步看一步，而是一步一個腳印。

　　拿定主意後，他就同歐陽春商量，下一步還是從一個「實」字入手。基礎工作規範化要夯實，基礎數字要摸實，工作作風要扎實。工作還沒商量完，就接到了楊常務的電話。

　　電話中，楊常務的態度一反常態，顯得和氣有餘地說：「喂，艾吾言嗎？在忙啥呀，有空沒有？」

　　受此待遇，艾吾言受寵若驚，話也變了味：「是我，不忙，不忙，有空。只要你招呼，我拿啥扔啥。」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楊常務溫和地說，「工作上的事兒，想同你商量商量。」

　　艾吾言被「溫柔一刀」差點陰陽不合，語速很快地說：「領導你指示，你讓我上南我不敢上北。」

　　艾吾言說這些話不是違心的。一方面有點激動，上任這麼長時間了，楊常務第一次給如此好臉。艾吾言有一種多年的媳婦熬成婆的感覺。一方面，反思自己的言行後，也覺得禍從口出、言多必失是人生的忠告。所以，說話有點注意分寸了。

　　艾吾言拿著筆記本，一路小跑到了政府二樓，小心翼翼地敲開了楊常務辦公室的門。楊常務正在打電腦遊戲，看艾吾言進來了，趕緊一點滑鼠把電腦關了。然後，熱情地說：「坐吧，喝水嗎？」說罷，起身給艾吾言倒水。

　　「我來我來，不麻煩領導了。」艾吾言客氣著。

　　等艾吾言在飲水機上接了水，端著水坐下，楊常務熱情有加地說：「這次數字下滑，我也是有責任的。態度不好，批評你兩句，你不要介意。人嘛，都是有脾氣的。尤其是我，一急，就有點不管不顧，不計後果。如果傷了你的自尊心，還請你原諒。」

　　艾吾言真沒想到楊常務會如此高姿態，有點感動了，也態度友好地說：「楊縣長，其實我應該向你解釋清楚，也應該提前向你彙報的。經濟形勢分析會上，我也沒有好好向上官書記說明，是我不對。」

　　「你也別批評和自我批評了。已經過去了，我們吸取教訓就是了。」楊常務平靜地說，「會後，我進行了反思，也覺得統計工作很重要，改變了過去對統計的老看法。我記得有個領導曾說過，統計工作最重要的任務是準確、及時地提供統計資料。統計資料尤其要準確、真實、可靠，不能失真，不能有水分。某領導也說過，要完善統計制度與方法，提高統計資料的準確性、及時性、科學性和權威性。我記錯沒記錯？」

　　「沒錯沒錯。」艾吾言沒想到楊常務對統計並不陌生，還能說出領導的指示，高興地說。

　　「真實是對統計數字的最根本的要求。如果數字不真實，弄些假數，有意義嗎？」楊常務說，「如果真是那樣，統計局就成了造假局，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楊縣長說得對，統計是得打假的，統計系統也需要王海式的人物。」艾吾言說。

　　「吾言，你說一下，統計數字能做到真實可靠嗎？」楊常務問。

　　這一下把艾吾言問住了。統計本身遵循的是大數法則，允許存在統計誤差的。就是人口普查也很難做到一人不漏。而且，在目前的大形勢下，人為干擾數字，更難弄真實。正因為存在不真實，才強調要真實。這樣一想，艾吾言只得說：「難，但是真實可信是目標和努力方向。」

　　「對呀，真實也是個漸進的過程。而且還有一個對真實，也就是實事求是的認識問題。」楊常務說，「上官書記不是說了，你實事求是人家不實事求是就不叫實事求是。你學過哲學吧？」楊常務望瞭望艾吾言，看艾吾言點了點頭，接著說，「哲學上不是說，真理是相對的、發展的嘛。如果套一下，數字真實也是相對的。反過來說，數字虛假是絕對的。現在不是強調要解放思想嗎？在數字上也要解放思想、更新觀念，再拿老眼光、翻老皇曆，就不適用了。」

　　這一番話說得艾吾言糊裡糊塗，無言以對。

　　「鄭縣長的話沒錯，上官書記的話也沒錯。只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上官書記有惡意嗎？」楊常務滔滔不絕地說，「如果數字弄上去了，就進入了『十面旗幟』縣（市、區），就可以得到五千萬元獎勵。你想想，五千萬是啥概念？幾個企業上繳稅能繳五千萬？這且不說，進入了『十面旗幟』縣（市、區），上官書記就成了副地級。上官書記高升了，對艾山有啥壞處？他畢竟是從艾山走出去的幹部呀！要我說，這的確是全縣的大局。」

　　艾吾言真的糊塗了，想了想，覺得楊常務是詭辯，繞來繞去，無非讓按領導意圖報數字。艾吾言內心覺得，鄭縣長的話能擺上桌面。於是，就說：「統計報表制度可以改進，統計方法可以改革，但是，數字真實性是不能改的，再說數字是有依託的，得有東西支撐數字。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嘛！我想，關鍵是要把經濟發展好，給巧婦找米下鍋。」

　　「言之有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憑空捏造、無中生有也不對，關鍵是要學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楊常務說，「上官書記不是問，『統計』二字怎樣理解嗎？我理解，『統』，絞絲旁，加個『充』字，就是充分地比較。『計』就是用十字數字說話。充分比較就是上官書記說的『瞻前顧後、左顧右盼、上躥下跳』。瞻前顧後是縱向比、跟自己比，左顧右盼是橫向比、跟別人比，上躥下跳就是要往上跑數往基層要數。你說，這是不是統計工作所要堅持的原則？」

　　讀了那麼多統計理論書籍的艾吾言第一次聽說這樣解讀統計這個詞語，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但，又無話可說。也許這就是實用的、現實的統計理論吧。艾吾言感歎道：「說得天花亂墜，反正得找米下鍋！」

　　「吾言，你得學呢，生活是一本大書，無字書最耐學。統計知識不光在書本上呀，拘泥書本會成書呆子的。」楊常務說，「咱艾山要在江河市八縣（市）五區中定位，統計部門也要定位喲。能不能保位進位，可是拿統計數字說話呀，也跟你艾吾言說話。」

　　在楊常務面前，艾吾言真的感到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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