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局長(85)_黃淩

八十五

　　楊常務輕手輕腳進了屋，大氣不敢出，站在鄭縣長辦公桌前，望著鄭縣長，像請示工作似的問：「鄭縣長，你找我？」

　　「坐吧，坐下說。」鄭縣長點頭示意了一下，平靜地說。然後，拿出一盒煙讓楊常務自己抽煙。鄭縣長不抽煙，但桌上放的有招待煙。

　　楊常務用手推了推，笑笑，說：「才抽罷，讓嘴閑一會兒。」

　　「楊縣長，今天的會你也看到了，這是個不成功的會議。」鄭縣長喝了一口水，望著沙發上的楊常務說，「在我任縣長的這幾年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當然，我是有責任的。」

　　「都怪我，我沒把統計工作抓好，是我大意了。後幾個月我會密切關注統計數字的。」楊常務小心翼翼地說，就像走路怕踩死螞蟻一樣，小心翼翼。

　　這種表現決不是楊常務平時的做派，他會上與上官書記保持高度一致的表現，在鄭縣長面前，讓他感到有點心虛，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理屈詞窮了。

　　「不是怪誰不怪誰的問題。會上既然把數字擺在了桌面上，咱們得統一思想，有個正確的態度。」鄭縣長平靜地說，「固然，目前數字遊戲現象嚴重，但是，數字遊戲不符合科學發展觀的要求，我們不能隨波逐流。如果玩數字遊戲，我們對不起老百姓，也對不起我們的工資。」

　　「那是那是，應該務實應該務實。」楊常務微笑著，附和著。

　　「過去江浙一帶假冒偽劣商品不少吧？假皮鞋、假皮包、假電器，充斥市場，現在還有沒有？經濟發展了，這些問題自然解決了。」鄭縣長理直氣壯地說，「統計數字也是如此，遲早會正本清源的，不可能讓數字水分越來越多。與其將來吃了苦頭再擠水，不如咱們現在就把工作做扎實。」

　　「可是，現實就是這個樣子，人家都弄虛作假，你想清白，清白得了嗎？你踏踏實實幹事，可上面領導往往看的是數字。誰會玩數字，誰在領導那兒就吃香。」楊常務感歎著，「不是數字實不實的問題，是體制問題，根子還在上面。假如改一改考核機制，變一變用人辦法，許多問題不攻自破。」

　　「我還是那觀點，社會上的事兒咱管不了，但咱職權範圍內的事兒要管好。」鄭縣長有點不太高興地說，「楊縣長呀，統計是你分管，我希望不要過多地干預數字，給統計部門一個寬鬆的、優良的統計環境。」

　　「如果放任自流，年終的目標咋辦？還有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序？當不當『十面旗幟』？」楊常務為難地說，「到時完不成任務，恐怕要拿我這個主管縣長問罪。」

　　「擔心有點多餘。記住，只要我們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辦事，只要腳踏實地地幹工作，雖敗猶榮。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你盡心了盡力了，老百姓會認可你的。」鄭縣長語重心長地說，「再說，我是縣長，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頂著嗎？」

　　「上官書記那兒怎麼辦？他可是緊盯住數字不放呀！」楊常務擔憂地說，「如果排序進不了『十面旗幟』，他的升遷無望，副市級就會泡湯。」

　　「我想，咱們不能為了一個人而對不起80多萬艾山人民。我們都是共產黨員，是党培養多年的幹部，咱們應該有這個覺悟。」鄭縣長說罷，看了看楊常務。楊常務低著頭，正在摳手指甲。鄭縣長又說：「目前，統計工作還比較薄弱，還適應不了形勢發展需要。我想，下一步要加強一下統計工作。你的意思呢？」

　　楊常務停下手，歎了一聲，說：「現在各項工作都難幹，也不知道為什麼。」

　　「幹部幹部，不幹工作咋稱幹部？」鄭縣長向楊常務笑了笑，又說，「別有畏難情緒，咱們共同努力吧！」

　　楊常務從鄭縣長屋出來，心裡有了些許輕鬆。一想到鄭縣長說那麼多看似真理卻天真的話，楊常務搖了搖頭，歎道：「幼稚呀，都像你想得那樣，世上就平安無事了。」

　　鄭縣長覺得話說得很知心，都是肺腑之言。他感到楊常務聽進去了，能否在工作中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履行自己的諾言，真得看行動。鄭縣長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會一如既往地關注統計數字，支持艾吾言的。

　　鄭縣長回味剛才與楊常務談心的話後，覺得有找上官書記溝通一下的必要。自己堅持自己的觀點沒錯，可當著那麼多領導幹部「抓」上官書記的臉，也做得不妥，至少沒分說話的場合與態度。有些事，私下交流溝通一下，就能解決。上官書記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想到這兒，鄭縣長給上官書記掛了個電話。第一次上官書記沒接，第二次還沒接，第三次上官書記接了起來，在電話裡問：「實事求是的人，有何指教呢？如果說統計數字，就免談。」

　　知道上官書記還在氣頭上，鄭縣長和風細雨地說：「上官書記，如果你有空，我想找你聊聊。」

　　「我正忙弄虛作假呢，忙得不可開交呀！回頭再說吧。」上官書記在電話裡打著官腔，挖苦著鄭縣長。

　　「是我不妥，沒給你面子，沒維護你的形象。我向你負荊請罪，行嗎？」鄭縣長仍和氣地說。

　　「我受用不起呀，你是82萬人民的大縣長，我不就是個80萬人民的縣委書記嘛。書記也只是縣委這一幫人的書記呀！」上官書記不溫不火，如鈍刀割肉般，說得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鄭縣長壓壓自己心裡的火氣，仍高姿態地說：「上官書記，你別生氣，我也是為了整個艾山呀！現在的數字如果虛上去了，以後艾山還是要吃虧的。」

　　鄭縣長十分清楚，現在當官的許多都是短期行為。為官一任，不是造福一方，而是想方設法搞面子工程、虛假政績。等數字攏上去了，當官的拍拍屁股走人，受益的是當官的，受害的是老百姓。數字把握不好，也是一害呀！

　　「別說恁嚇人，我心裡有數。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年齡也不小了，提拔的機會不多了。再說，我在艾山已幹有些年頭了，我也想進步。我進步靠什麼？靠政績。政績靠啥體現？當然是方方面面的數位。換作你，能不關心數字嗎？」上官書記掏心窩子地說，「我的話可能自私點，但也是人之常情。鄭縣長呀，我信得過你，才給你說這些實心話。」

　　鄭縣長理解上官書記的真實想法，也理解他在會上發火的「一片苦心」。但，事關全域，事關百姓，也事關上官書記自己，不能眼看著往虛假泥潭裡跳。鄭縣長還是想跟上官書記交交心。於是，動情地說：「謝謝你能對我說這些。上官書記，你別把我當縣長，就把我當你兄弟，行嗎？你當哥的總不能把你兄弟拒之門外吧？」

　　「唉，真拿你沒辦法！」上官書記說罷把電話掛了。

　　上官書記與鄭縣長在艾山共事也幾年了，總體上看兩人合作是愉快的、默契的，沒有大的分歧與摩擦。工作思路、工作措施，好多都是不謀而合，即使有時想不到一塊兒，也會一拍即合的。在工作作風上，上官書記過去也是深惡痛絕搞虛假浮誇的。自從縣域經濟綜合實力排序優惠政策出臺後，上官書記變了，變得好大喜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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