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局長(50)_黃淩

五十

　　「豬是流動的，進進出出，時多時少吧。」艾吾言解釋說，「全部算下來，不是達到八千了嗎？」

　　艾吾言心裡清楚，賈老闆嘴上說八千，實際上，六千不足。但，他不能這樣說。市里來檢查，縣鄉是一個鼻孔出氣。縣裡得為鄉里打圓場。鄉里出了問題，也是縣裡問題。

　　「你們報表報的可是九千五呀！要是讓賈妮知道了，非問你要那一千五百頭豬不可！」王隊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艾吾言知道，九千五，是鄉里報的數。八千，是賈老闆拍腦袋數。艾吾言深深地感到摸情況、掌握實情的重要。他在心裡盤算，檢查罷生豬奶牛就對其他數位進行一次摸底。

　　一路上，王隊長只問，不點破。既然不點破，艾吾言也打著啞謎。

　　半個小時後，他們趕到了柳林鎮的「犇犇奶牛場」。牛場在一個養牛社區裡，有二百多頭奶牛。這是柳林鎮建的社區，把附近幾個村散養的奶牛統一集中到了社區裡，實行統一管理。牛實有二百多頭，可報表裡填的是五百頭。不用納悶，艾吾言知道，這肯定是鎮裡在數字上做了手腳。他不便揭穿，陪著王隊長，看欄裡的牛、房裡的飼料、擠奶機，聽著王隊長的發問，不插言。

　　牛跟豬還不一樣，豬擠在一起不好查數，牛個頭大，花花的奶牛或站或臥，搭眼一看，心裡一默算，*不離十地就算出了總數，比掐指一算誤差不了多少。

　　艾吾言能算，王隊長也能算，王隊長隨行的兩個人也能算。艾吾言總擔心王隊長他們這些市里的人挑剔出這兒不應那兒不照來，雖然陪著，心裡是不淨的。

　　還好，王隊長在牛場閉口不問上報了多少頭。只是中午在酒桌上，耳熱眼紅後，王隊長與艾吾言頭碰著頭，王隊長低聲對艾吾言說：「老同學呀，酒裡可以摻水，喝不死人。統計數字也可以摻水，但是水多了，就會鬧水災，興許會死人的。」

　　艾吾言也小聲說：「我是天不颳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有點水分也曬乾了。」

　　王隊長把頭一抬，大聲說：「你這傢伙，來，喝酒，都端起來！」看大家都端起了，王隊長又說：「感情深一口悶，感情鐵喝出血！」說罷，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市調查隊的王隊長一走，艾吾言心裡發起虛來：「數位裡有火呀，報表這張紙是包不住的！」於是，他決定對工業、投資等主要資料搞一次摸底。安排歐陽春帶一組，檢查工業。梁敬業帶一組，檢查投資。根據情況，他隨時參加其中一組。全縣十八個鄉鎮，要跑一遍得兩星期。安排罷，兩組分頭行動。

　　歐陽春帶著孫梅，第一站去的是沙角鎮。這個鎮是個工業強鎮，規模以上工業有十一家。

　　縣局下去摸底調查不像上面下基層興師動眾，鄉鎮對待縣局也不那麼重視，有人支應就行。不過，也分哪個局，調查啥。關係鄉鎮「國計民生」、「生死命運」的，從鄉鎮書記到鄉鎮長是重視的，會親自陪同。一般的檢查，他們就很少出面，讓分管副職「對口接待」。

　　統計局下去的是個副局長，沙角鎮陪同的自然是分管工業的副鎮長。在鎮政府大院碰過頭之後，副鎮長、工辦主任、鎮統計帶著路直接下了企業。

　　沙角鎮的十一家企業，有造紙、製藥、化工、水泥、汽車配件、玻璃等幾個行業。企業改制以後，都賣給了個人。如果不是鎮裡人領著，縣裡人一般是進不了企業的。縣裡為了優化企業發展環境，對重點企業進行了掛牌保護，出臺了企業二十天安靜日規定。凡安靜日內，任何單位任何人都不得打擾企業。特殊情況的，要與縣企業發展服務局打招呼，也要經縣優化辦同意。來前，歐陽春進行了結合，都開了綠燈。

　　去的是第一家汽車配件鑄造公司。這是個明星企業，產品以出口為主。這個廠占地百餘畝，一排排天藍色的標準化廠房散發著現代企業的氣味。身著廠服、忙碌著的工人們，有條不紊地幹著自己手中的活兒，有的在操作著電腦，有的在檢驗品質。一派欣欣向榮、紅紅火火的景象。

　　公司經理領著歐陽春他們，先看了產品展示廳。這裡擺放著企業生產的各種型號的產品，產品下標著出口國家、獲獎證書。展廳有介紹企業歷史與發展規劃的「前言」，牆上的玻璃框內鑲著省市縣領導以及外國客商視察企業的照片。這裡有專門的講解員。

　　歐陽春看著，聽著，有一種心潮澎湃、肅然起敬的感覺。火紅的勞動場面，一件件令人振奮的展品，無不昭示著企業興旺發達的大好形勢。無須問，這樣牛的企業，鎮裡是高看一眼的。因此，在報表上不敢做手腳。

　　看完這個企業，個個歡歡喜喜。孫梅說：「咱們艾山如果多幾個這樣的企業，早工業強縣了，經濟也真的會騰飛起來。『紅旗』早歸我們艾山了。」

　　沙角鎮副鎮長滿面春風地說：「是啊，無農不穩，無商不活，無工不富嘛！工業也是我們沙角鎮經濟『一體兩翼』中的『體』呀，主體壯大了，也會帶動農業、第三產業這兩隻翅膀的。這體現了科學發展，又好又快。」

　　這時，他們已上了車，向下一個企業開去。下一個企業鎮裡定的是玻璃廠。副鎮長坐在歐陽春的車上。歐陽春坐的這輛長安之星，還有梁敬業坐的昌河麵包，都是艾吾言向外單位借的。

　　歐陽春聽著副鎮長的介紹，沉思著。待副鎮長喘氣之機，歐陽春問道：「你們鎮的工業報表是由工辦負責統計嗎？」

　　「是的。」副鎮長回答。說罷，看了看歐陽春沉思的臉，馬上又補充說：「工業統計和工辦合署辦公。一起做報表。數字是一致的。」

　　歐陽春沒再問。車快到玻璃廠了，歐陽春看了看手中的企業花名冊，忽然說：「不去玻璃廠了，去藥廠。」

　　歐陽春知道，玻璃廠也是縣裡有名的重點企業，形勢肯定不錯。這樣的企業家底在那兒擺著，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倒不如看看那些不知名的、沒去過的企業。

　　一聽歐陽春改變路線，副鎮長慌了手腳，顯出為難的樣子，說：「都給企業打過招呼了，他們在企業裡等咱們呢！」

　　「玻璃廠，我去過好幾回了，情況我清楚。」歐陽春說，「為了節約時間，看其他的吧。給玻璃廠說一聲，就說有其他事，去不了了。」

　　「歐陽局長，藥廠路不好走，聽說壞了，正在修。」副鎮長說，「我不騙你。」

　　越是這樣，歐陽春越想去。堅定地說：「不遠，我去過。司機，調下頭，去藥廠。車如果開不過，咱們下車走路。」

　　看歐陽春執意要去，副鎮長只好無奈地掏出手機給玻璃廠聯繫，說縣統計局的領導不去了，讓他們別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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