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局長(47)_黃淩

四十七

　　「小鄭啊，說一千道一萬，發展是硬道理，不發展沒道理。雖然說國家實行了宏觀調控，但對於我們局部來說，還是一個大發展的問題。你們艾山縣仍然要走工業強縣的路子。大上項目，上大項目。」古市長習慣性地用手指指點著前面，如指點江山一般，滔滔不絕地說。參加會議的人手拿起筆刷刷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著。

　　「我問一下，你們去年的三產比是多少？在你們的GDP中，工業占多大份額？投資拉動了多少個百分點？」古市長把擺在自己座位前桌子上的鮮花往邊上挪了挪，望著上官書記問。

　　古市長問的比較「經濟」，也就是比較專業。這讓上官書記、鄭縣長都沒想到。他們的彙報當中，都是大數字。比如，去年GDP是多少億元，增長了多少；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完成了多少億元；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完成了多少；農民人均純收入是多少元；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多少元；財政收入是多少億元。至於很細的東西沒有多考慮。

　　由於沒做這方面的準備，上官書記、鄭縣長一時回答不上來，「這個，這個」了半天，「這個」出紅臉來。其他參加會議的領導也是大眼瞪小眼。最後，怕冷場，鄭縣長答非所問地說：「三產比總體上往一三二上發展。工業要占到60％左右。」

　　「咱們當領導的時刻要做到心中有數。切不可這個那個也許大概可能地一問三不知。你們的統計局長來了嗎？」古市長揚了揚臉，向會場看去。

　　艾吾言一聽問到數字神經馬上繃緊了。自己來統計局只瞭解了艾山縣人口、面積、財政收入、行政村數等最基本的情況，一些專業數位他還沒有去記。在他腦海裡，「統計數字」的意識還不強。

　　艾吾言正腦子亂亂的，一看上官書記、鄭縣長像挨批的學生一樣紅著臉，心裡慌了。「娘啊，這是我的失職呀！我怎麼沒提前想到呢？要是做個準備，不至於讓上官書記鄭縣長兩個一把手如此尷尬吧？這數字可是統計部門的專業呀！」

　　正在自責中，他聽見古市長喊統計局長，一下子愣住了。這時，人大戴主任朝艾吾言抬了抬頭，提醒道：「吾言，市長問你呢！」

　　隨著喊話，艾吾言站了起來，由於慌張，手中的筆記本一下子掉到地上。他下意識彎腰去撿，一撅屁股，把自己的凳子撅倒了，「嘩啦」一聲。古市長看他膽小的樣子，笑了，說了聲：「坐下說，別緊張。」其他的人想笑不敢笑，用眼掃著艾吾言。

　　艾吾言撿起筆記本，扶起凳子，仍站著。然後，平靜地說：「我沒聽清剛才問的啥。」

　　「坐下吧，我問你，啥時當的統計局長？」古市長問。

　　「一個多月前。」艾吾言沒有坐，鎮定地回答。

　　「噢」，古市長「噢」了一聲，停了片刻又問，「你知道GDP與CPI嗎？知道百分點與增長拉動嗎？」

　　「知道，GDP就是國民生產總值，也叫國內生產總值，計算方法不同，口徑也不同，口徑不同叫法也不同。與國際接軌後，現在統一叫做地區生產總值。CPI就是居民消費價格指數。百分點就是……」艾吾言冷靜地回答。

　　看艾吾言答得如此流利，古市長滿意地點了點頭。正當艾吾言往下回答什麼是百分點與增長拉動時，古市長讓他停了，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說：「好了，你很熟練。適合當統計局長。」然後一轉話題說：「同志們，我們現在是市場經濟，發展經濟是我們的重任。每一個領導幹部必須學習經濟知識，掌握經濟規律，領導經濟發展。如果我們對一些常規性的經濟術語都不懂，連什麼是產值、什麼是恩格爾係數都不知，連農民人均純收入的概念都不懂，怎樣談抓經濟工作呢？！」

　　說到這兒，古市長掃視一眼圍著圓桌而坐、表情嚴肅的艾山縣的五大班子領導，喝了一口水，接著說：「誠然，我們不可能達到博士、專家那樣的水準，至少對常識性的東西、最起碼的概念得知道，要說得出，會應用。統計局那個什麼局長，啊，對專業就比較熟嘛！黨中央一直要求我們領導幹部要學習學習再學習，增強駕馭經濟建設的能力，要把我們的機關建設成學習型機關。希望大家要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人呀，要學到老活到老，學然後知不足嘛！」

　　「借題發揮，插這麼多話。下面，繼續說艾山縣的經濟問題。」古市長又喝了一口水，「同志們，消費、投資、出口，是拉動經濟的三駕馬車。對於艾山縣來說，出口不佔優勢，你們要做這方面的工作，實行對外開放，進行對外貿易。但，你們更要發揮你們艾山的優勢。雖說國家對投資實行宏觀調控，壓縮投資規模，防止投資過熱，但對艾山來說，投資還有大的空間，要進一步加大投資力度，上大專案，上重點專案。如果一年搞它一個兩個十億元，甚至幾十億元的項目，艾山就有發展後勁了，奪面『紅旗』也不用發愁了。當然，上項目，得過土地、環保這些門檻兒。消費又是艾山的一大特色，要發展好第三產業……」

　　古市長滔滔不絕地講了兩個多小時。艾吾言在心裡更加佩服古市長了。他覺得聽市長一場生動的報告，受益匪淺，對於如何做好統計工作，在思路上、工作的把握上都受到了新的啟發。正在瞎想的時候，鄭縣長講話了。

　　鄭縣長首先對古市長的報告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說古市長高瞻遠矚，是專家型領導，給艾山縣經濟把了脈，「指點了艾山縣的江山」。其次帶頭作了自我批評，說平時忙於事務，學習不夠，這是失職，是浮躁。最後是表決心，說一定按古市長的指示要求，緊抓經濟工作不動搖。這些講完後，鄭縣長熱情洋溢地說：「我代表艾山縣82萬人民，對古市長的關懷再一次表示衷心的感謝！」

　　會議室內又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掌聲停止後，古市長笑了笑，問上官書記：「你們艾山縣到底多少人口？你說是80萬，鄭縣說是82萬，怎麼回事？」

　　「就是80萬，沒錯呀？艾吾言，你說說，多少？」上官書記用手指了指艾吾言。

　　艾吾言在《統計年鑒》上看的就是80萬。82萬這個數，他也不太清楚。80萬這個數字全縣人民都知道。只要一問艾山縣有多少人，就如同知道戲裡唱的「登封小縣」一樣，都會順口答道：「80萬！」

　　然而許多人都忽視了人口是發展變化的這一點。每年有生有死，自然就有增有減。實際上，雖然實行了計劃生育，但每年還有不少「黑孩兒」出生，人口自然增長率還不低。這兩年裡人口由80萬增加到82萬是很正常的。

　　關鍵是，兩位領導「代表的人數」不同。一個代表80萬，一個代表82萬。這不鬧大笑話嗎？傳出去了，會說兩個領導鬧不團結。艾吾言心想，這一定是「兩辦」沒把好關，沒做到數字統一。很有可能是縣委縣政府兩家採用的數位不是同一年份的數位。也有可能是筆下之誤，將80打成了82，或將82打成了80。

　　不論長短，艾吾言覺得臉上特無光、很丟人。聽到上官書記叫他回答，他只好自作主張地替兩個領導「化解」：「現在有幾家的人口數字，計生部門一個，公安上一個，統計部門也一個。按《統計法》規定，統計數字是法定數字，而在實際運用上，就不那麼統一。咱們平時講80萬人口，是一個習慣說法。咱們縣到底有多少人，那得等下一次的人口普查。」

　　艾吾言的回答是回避矛盾，因為他不知道兩個領導的數字口徑，是數出多門，還是一門多數？心裡不清楚，只好猜測著胡謅。他的解釋沒能讓上官書記滿意，當著古市長和眾多領導的面兒，上官書記發火了：「你統計局長是咋當的，連個人口數就提供不准？80與82一樣嗎？一字之差，問題就大了。你知道馮玉祥敗在一字之差的戰爭嗎？沁陽泌陽，也是一字之差。80與82，也是一字之差。縣兩辦回去查查，問題出在誰身上誰寫檢查。這不是數不數的問題，是步調一致的問題！」

　　上官書記火發完了，會議也就結束了。會議結束了，可艾吾言的心情沒有平靜下來。上官書記把這事上綱上線了。是呀，書記代表80萬，而縣長代表82萬，明顯比書記的「權力」大「2萬」呢！艾吾言也知道，統計工作不但是經濟工作，更是政治工作。現在一「政治」起來，艾吾言有點害怕了，生怕把「故意搗領導鬧不團結」的「政治帽子」戴在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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