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人(70)_孟宇

七十

　　艾和平回到家已經是次日淩晨兩點了。古麗他們都睡了。

　　第二天，按計劃喝完早茶之後就開始環島旅行。早飯之前，有點閒置時間，加之喝早茶的潮州酒家距離椰城公安局新基地工地並不遠，艾和平就帶父老鄉親參觀新基地。公安大廈專案已經出了正負零，開始綁紮一樓的鋼筋了。家屬樓已經蓋到第三層了。

　　苟福仁見是常委親自陪同客人，就特別恭敬地列隊歡迎艾和平一行。古廳長詳細詢問了規模、造價和功能等方面的問題。特別問了經費來源。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誇獎新基地規劃好，艾和平能幹什麼的。

　　工地對面有一個不大的小商店。不知為什麼孫縣長和老伴在小商店門口發生了爭吵，東北老太太嗓門大，一下驚動了艾和平。艾和平趕緊跑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老太太就訴苦說："老孫每個月離休費不到二百塊，可他非要花二百三十塊買這個防風打火機。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哪有閒錢買這麼貴的勞什子。這都是大老闆用的，那裡是我們這種人用的。"艾和平趕緊說："阿姨別生氣。孫縣長那？"老太太就扯著嗓門說："他的錢都逢在褲頭上，找僻靜地方取錢去了。"艾和平趕緊說："這打火機我給買了，你別再嚷嚷了，別人笑話。"老太太就說："怎麼能讓你破費。我們這些離休老幹部，在位的時候沒敢貪錢，退下來了，哪個日子不是摳摳巴巴的，誰笑話誰呀。"艾和平就掏錢買打火機。小老闆估計是苟福仁親戚，看是常委埋單，只肯收一百八十元。艾和平把打火機交給老太太。老太太就客氣地推讓。這時候，孫縣長回來了，手裡捏著剛剛從內庫取出帶著體溫和味道的錢。艾和平就一陣唏噓感慨。他忽然想起了葉書記那場推心置腹的談話和海瑞死後沒錢買棺材的事。

　　艾和平把孫縣長拉到一邊，遞給他一個紙包，說："孫縣長，這是伍千元。錢不多，是我和古麗的一點心意。"孫縣長慌張地說："使不得，使不得。你們剛來，安家置業的，到處都要錢。我知道古廳長也是廉政幹部，沒錢幫你們。錢留著安家用吧。"艾和平說："孫縣長，當初若沒有您的一千五百元，我很可能還是八家子鎮的一個農民。您的恩情，多少錢也還不完。從今往後，每年春節，我都會給您匯五千元孝敬您。"孫縣長心裡一熱，感動得老淚縱橫："和平，老叔我沒看錯你。好好幹，給咱八家子鎮的鄉親們爭光啊。"艾和平就說："孫縣長，您就放心吧。走，咱們上車，喝早茶去。"這時，老太太也正好在旁邊，就問："和平，這南海人不吃早飯，光喝茶，能頂飽嗎？"艾和平就說："我剛來也是這麼擔心。其實，喝早茶就是吃早餐，而且，比咱老家可豐富多啦。"

　　苟福仁見常委要帶客人走，就碎步跑過來說："常委，你給我個面子，讓我請你的客人吃頓早茶吧。"艾和平就說："你就一門心思給我把基地建設好，其他的事，用不著你操心。"苟福仁點著頭悻悻地離開了。艾和平就帶著大隊人馬去潮州城吃早茶去了。

　　坐在車上，老孫生出無限感慨。他1946從梨樹縣小寬鄉年參加東北民主聯軍第一縱隊，第一仗就趕上血戰四平，後來經過兩次改編第一縱隊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三十八軍，那可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王牌中的王牌啊。遼沈戰役、平津戰役一直隨部隊打到海南島。1950年10月25日跨過鴨綠江抗美援朝。入朝時候老孫是一個連長。1953年10月志願軍回國後，由於多次受傷，從營教導員任上專業到了地方，1977年擔任延邊自治州合龍縣縣長。離休前擔任吉林省勞動人事廳廳長。他的一生是轟轟烈烈的，青春的年華，壯年的成熟以及所有的光榮和夢想都無私的奉獻給了他如此熱愛的壯麗事業。在他擔任高級幹部的若干年裡，前呼後擁呼風喚雨，曾經何等地榮耀和輝煌阿。可是，直到離休了，他才從高高的雲彩跌落現實。他真正體會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那些整天圍繞他嗡嗡轉的令他厭煩的人群，在他離休後突然就消失了。有人見他繞著走，甚至個別被他處理過的幹部，還當面給他難堪。

　　當然，老孫另一重壓力來自經濟拮据。老伴沒有工作也就沒有退休金，女兒家有個腦癱的外孫，看病花了他不少錢，而老孫革命這麼多年，是很清廉的，沒有積攢下什麼。老伴哩，越老越守財，每個月只給他三十塊零花錢，還不夠買一條雲煙的。而當時在崗位上，再清廉的幹部，就是海瑞再世，好煙好酒是從來不用自己開銷的。老伴零花錢一卡，把經濟壓力實實在在傳遞到了老孫身上，讓他憋屈煩悶。就說買個防風打火機吧，要不是艾和平出手，老伴搞得多難堪呵。此次意外與艾和平重逢，艾和平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讓他蒼老的心很是感動。有時候他自己都不相信，那個在砥平裡用手榴彈敲碎兩個美國大兵腦袋的英雄連長，那個無數次拒賄累計金額幾百萬的孫縣長、孫廳長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竟然農民一樣把鈔票縫在內褲上，丟人現眼啊！老孫痛苦地閉上眼睛…….

　　路上，艾和平對張守義說："讓人帶兩個包子路上吃，你不能吃早餐了。你馬上趕到天天信託公司取八萬元現金，這筆錢是天天信託贊助吉林考察團的。可以用來住宿、吃飯、門票和加油。你把票據收好，考察團離開後到天天信託公司報帳。"張守義答應一聲就離開了。艾和平就賠客人吃早茶。

　　接待家鄉離休幹部考察團，艾和平對於他們的相對貧困還是很震驚的。內地消費水準低，夫婦倆每個月兩百多塊工資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但是一到南方就立刻疲軟了。艾和平印象最深的是礦泉水，當時，北方還沒見過礦泉水,一塊五一瓶，在長春一斤豆油才一塊三，水比油貴，誰還捨得買礦泉水喝哩。這些在幾年前，甚至幾個月之前還叱吒風雲的官員，下臺之後竟是如此潦倒，一時間，艾和平心理像堵了一團棉花，憋屈刺癢。他忽然想到了五百多年前，那個死了買不起棺材的海瑞海青天。

　　他想罵句粗話，但還是忍住了，他忽然就想起自己也有艾海瑞的稱謂，他心裡不由得狠狠地哼哼了兩聲。他不清楚歷史上海瑞這個大清官，究竟可悲還是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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