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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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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娘說:「網?網是個什麼東西?不是漁網絲網吧?」 丁鳳鳴忍不住一笑,還好沒出聲,小玉卻笑得拍手頓腳,不能自已。 洗漱完,丁鳳鳴到里間看書,小玉和岳母娘在前面看電視。她們喜歡看似乎永遠也沒有結尾的連續劇,一會兒淚眼婆娑,一會兒哈哈鋪天。他不喜歡看,又不願和她們搶遙控器,只有躲到一邊看書。里間是他和小玉的臥室,大約十來平米。結婚時抹的牆皮已經斑駁脫落,頂棚上的石膏板也已發黃。晚上老鼠們在上面蹦來跳去、談情說愛、嬉戲爭鬥、歡快異常。小玉不勝其煩,放了一回藥,老鼠死了不少,卻清理不乾淨,夏天臭得嘔天嘔地,房裡不敢進人。後來只好聽之任之,隨老鼠們日復一日折騰。一張大床,一張書桌,靠牆是一排書櫃,房間就顯得狹小擁擠。 看了一會兒書,聽得外面門一響,知道岳母娘又出去了。岳母娘沒得什麼愛好,就喜歡和一幫老頭兒老婆兒們搓幾把,輸贏也不大。本來也沒看進去幾行字,就乾脆把書丟了,把腳搭在桌上,斜躺在籐椅裡胡思亂想。岳母娘一向不熱乎自己,丁鳳鳴也習慣了忍讓,但今兒她的舉動還是讓他心裡惱怒。只要和劉紅紅多說了幾句話,她就會故意做出種種不滿的舉動,也不管別人是否接受得了。今兒就在背後乾咳,還故意把碗碟弄出很大的聲響。劉紅紅肯定也明白,可她就不計較。 劉紅紅也是紡織廠下崗的,下崗後身無長技,文化又不高,做生意又沒得本錢,再就業時還挑三揀四,高不成低不就,安排了幾次也安排不出去。上河市遍地都是下崗工人,工作不好找,後來沒法,只好舍了臉皮到小飯店去做服務員,一天十幾個小時,累死累活也掙不了幾個錢。丈夫是同廠的機修工,一手好技術,卻英雄無用武之地。原想和別人一樣去南方打工,臨上車了,卻又捨不得嬌妻。廠裡下崗的男人沒去南方的,或補胎打氣,或修鞋釘掌,也有踩三輪車、開小飯館、賣盜版書的。男人面子抹不開,在家裡窩了半年,實在揭不開鍋,連買米的錢也沒了,才上街踩三輪車,本地人叫「慢慢遊」。踩慢慢游的原來大多是進城的農民,很為城裡人所不齒。男人當然也有城裡人的優越感,現在陡然一下子淪為車夫,羞愧得如做賊般,生怕遇見熟人朋友奚落一番。原來想像踩慢慢遊簡單,哪曉得這玩意兒比兩個輪子的自行車更難把握,龍頭左晃右擺不聽指揮,惹得老資格的車夫們哄笑不止。這慢慢遊也是歸口管理了的,要到市里城管大隊領牌照。牌照也不好領,要交二千二百塊的上牌費不說,還實行總量控制,全市只發九百個牌照。有關係的角色就倒賣指標,黑市上賣到了六千塊錢一個。男人哪裡有錢?就踩黑車。踩黑車的人不少,時間一長也就混熟了,城管一抓相互間通風報信,一段時間下來倒也沒事。累是累點,但男人一身好力氣,踩了半夜車,回來時已是東方見白,還有本事把劉紅紅弄得鬼哭狼嚎。兩個人都有收入,日子就一點一點過了下來。 一日夜深,男人實在太累了,踩著踩著竟打起了瞌睡,把車徑直踩到了河坡底下,連人帶車翻滾下去,當時就把腿摔斷了,直到天亮才被人救起送到醫院。在醫院住了一月有餘,因欠費太多,傷未痊癒,就被趕了出來。在家裡又躺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地走路,一條壯實得「日得牯牛死」的漢子,從此變得病秧秧的,瘦得只剩下一個寬大的骨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了。 一家人要吃要喝,男人住院又背了一身債,劉紅紅心力交瘁,欲哭無淚。債主都是些親戚朋友,情況也不太好,雖然沒明著逼債,時間長了,一些不好聽的話也傳到了她的耳朵裡。男人說,離了算了,我不拖累你。你還年輕漂亮,趁早找個好人,我也放心了。劉紅紅說,我說離了嗎?你鴨子死了嘴巴硬,離了你怎麼過日子?男人故作豁達,笑著說,我反正這樣了,你還掛念幹什麼?路死路埋,水死水葬,哪裡的黃土不埋人?說得劉紅紅號啕大哭,鼻涕眼淚弄了男人一身。劉紅紅說,不離,真餓死不成?一家人死也要死到一起!我就不信,天爺爺就不讓我活人!又換了幾個職業,都賺不到錢,一狠心,就去坐台。紡織廠的姐妹有很多都操此營生,狠的已經把業務做到了深圳上海。劉紅紅長得耐看,人又年輕,一打扮還真是美人胚子。幹了許多行當,受了許多磨煉,接人待物就遊刃有餘,很逗人喜歡,這是那些嬌滴滴只會發嗲要錢的嫩雞們不能比的;而她那種成熟的風韻,也很對一些人的胃口,所以生意就很好。她只坐台,決不出臺的。但也有人背地裡說,她也出臺的,只是很挑剔。男人肯定明白,但沒得辦法,從來也不問,家裡的生活是明顯好轉了,債務也慢慢還清了。 岳母娘對劉紅紅很鄙夷,進進出出瞄都不瞄劉家一眼。其實兩家做鄰居也有些年頭了,劉紅紅和小玉原來還是很好的姐妹。男人沒傷之前,有一副熱心腸,左鄰右舍都得到過他的幫助,岳母娘也央他背過氣罐、搬過藕煤的,有點好吃的也不忘端過來共用。就算劉紅紅坐了台,別人也沒礙著你什麼,仍是和和氣氣,比以前似乎還多了一些謙卑。岳母娘平時說話夾槍帶棍不說,連小玉和丁鳳鳴與他們交往也讓她不高興。但兩家人緊隔壁住著,還共用一個走廊做飯,菜香飯香都混在一起,哪能一點接觸都沒得?所以兩家人都過得累。丁鳳鳴作為一個上門女婿,過得更累。說實話,某種程度上,丁鳳鳴還很敬重劉紅紅。她雖然坐了台,卻比一些人模狗樣的傢伙乾淨很多倍。在這個重利輕義的社會裡,這樣有情有義的女人已經很少見了。 老鼠們在頂棚上奔跑,伴隨著「吱吱」的歡叫。丁鳳鳴「呵呵」吼了幾聲,老鼠們僅僅沉寂了幾分鐘,又肆無忌憚地活動起來。丁鳳鳴心裡急躁,踩了椅子,找了個衣架伸進頂棚裡一陣亂掃。老鼠們亂了陣腳,尖叫著躲避,陳年的灰塵一團團騰起,整個房間都灰霧濛濛。 小玉聽見響動,伸頭一看,就被嗆得連打幾個噴嚏,一摸臉上,感覺癢癢的,心裡不高興,嚷道:「你發了神經?搞得到處是灰,晚上怎麼睡?」 丁鳳鳴跳下椅子,一邊「呸呸」吐口水,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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