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底線(6)_王為

六

　　馬石家住在一個叫後山梁的小街上，出門不遠就是本市最大的露天煤礦。那時還沒有現在這樣的私營小煤窯，倒是有不少人在露天礦的邊緣挖煤。挖煤其實很簡單，只要有力氣，挖一個兩米左右深的坑就見到煤了。但這兩米的深度卻都是由堅硬的石頭構成的，挖起來很費力氣。

　　馬泥選擇了這個活路。他帶著弟弟來到礦山上，拼足力氣連挖帶摳，用十字鎬刨開石頭，再用雙手搬出來，手掌被磨得鮮血淋漓，未發育成熟的身體被汗水浸透。馬石年齡小，只能在坑邊揀碎石頭，給大哥遞毛巾，遞水。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們終於挖到了煤。按此地的規矩，誰挖好的坑誰就應當守在坑裡過一夜，等明天再繼續出煤。小哥倆正商量著換班回去吃飯的時候，在一旁等候了一天的幾個地痞癩子叼著煙捲一搖一晃地走過來，命令他們快滾！說這是我們的地盤，既然你們挖了也就不跟你們計較了，收拾家什趕快走人！

　　小哥倆上去跟他們理論。這夥人不由分說就開打。大哥一彎腰把弟弟抱在懷裡，匍匐在地上，任憑背上頭上落著雨點般的拳打腳踢，直到被打得昏死過去……

　　大哥在弟弟的哭喊聲中醒了過來。他擦著臉上的血跡看著那夥地痞癩子已經在他們剛才挖好的坑上支起了汽燈，正在有說有笑地出煤呢。大哥的眼睛裡冒著怒火，牙齒咬的"咯嘣嘣"響，大口大口地咽著氣，一瘸一拐地牽著弟弟回家了。

　　整整三天，馬泥像瘋了一樣四處亂跑，並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生活費也倒騰了出去。天天神神秘秘地進進出出，回家以後就把自己的那間小屋關得緊緊的，不知在裡面鼓搗什麼。

　　三天以後，馬泥穿上了爸爸的一套舊工作服，扛著鎬頭鐵鍁出了家門。雖然馬泥嚴厲地命令弟弟不許跟著他，但馬石還是悄悄地尾隨在大哥身後跟了出去。

　　馬泥又來到了礦山。他先是在被那些地痞癩子佔領的煤坑前停留了一會，與那些掠奪他勞動果實的仇人們對視了片刻，然後鐵著臉轉身走了。他又在不遠處選擇了一個地方，精力十足地幹了起來。這一次他幹得十分順利，太陽剛偏西的時候，煤坑就挖到煤了。馬泥歇了一會就開始出煤，不一會兒，坑口就堆起了一小堆煤。那幾個地痞癩子開始湊在一起疑疑惑惑地議論著，邊說邊向這邊走了過來。等他們圍著坑口站了一圈時，馬泥"騰"地從坑裡跳了出來，並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外衣--他的腰上密匝匝地綁著一圈炸藥，手裡攥著起爆引線，兩隻眼睛裡噴射著一種不要命的光芒，一聲不吭，逐個逼視著面前的仇人……地痞癩子們被震驚了。反應快的轉身就跑，膽小的抱頭就趴下了……

　　馬石後來癡迷于電影《英雄兒女》，就是因為王成手握爆破筒面對敵群的形象和大哥裹著炸藥跳出坑口的形象重疊在一起了。大哥和王成一樣偉大！

　　他們終於有了自己掙飯吃的營生。

　　那個年代以及以後很長時間裡的西山在記憶中是灰色的，像黑白紀錄片似的。唯一的亮點是在他們兄妹三人的世界裡，尤其是哥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裡……

　　在高強度的勞作中，他倆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誦著在當地流行的歌謠：

　　"傻逼青年過馬路，"大哥念道，並揚起他那張塗滿煤黑的髒臉，只有牙齒白得耀眼。

　　"稀屎拉一褲。"弟弟接道，並用他黑糊糊的小手抹著鼻涕，小臉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阿拉上海人/來到西山城，"大哥念。

　　"鍋鍋碗碗都不帶/帶個拉屎盆。"弟弟接。

　　"從前有個老漢/背了二鬥炒麵，"大哥念。

　　"走一走/歇一歇，"弟弟接。

　　"把他的老球捏一捏。"哥倆一起大笑著念，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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