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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她拿起話筒,沒有好氣地問:「誰呀?」

  不想話筒裡傳出的竟是她媽的聲音:「小雪,快回來,小黛病了,燒的燙人,昏迷不醒!你快回來呀!」

  那聲裡帶著哭音,一副驚慌失措,六神無主的樣子。

  她當時就靈醒了,一骨碌爬起來便穿衣服說:「媽,給她額頭上放個冰袋,冰箱裡有冰,我馬上回來,二十分鐘就到。」

  「二十分鐘!你就不能再快一點?!」

  「知道了,媽。」

  她匆匆穿了衣服,從家屬院朝出走。誰知偏偏大門也鎖了。她無法可想,便爬那鐵欄杆門,她才爬上去,鐵門一陣咣當大響,警衛醒了,喊:「誰?」

  「我,」她忙答聲,「夏大夫。」

  警衛一聽,披了衣服從裡屋出來,她才剛翻上鐵門,跨過一條腿去,警衛忙叫:「小心,夏大夫,地上積水深,別摔了。你別動,我來扶你一把。」

  她低頭一看,地上才下過雨,門外地勢比門裡低,確實積了不少水,便不敢下,呆在那裡,等警衛小陳來扶她一把。

  小陳一向喜歡夏大夫,夏大夫年輕漂亮,身材模樣,在美女如雲的醫院裡也是屈指可數的,只要她從門口過,他總想和她搭訕幾句,再加上他又知道她離了婚。他想,這離了婚的女人,又如何耐得寂寞?便浮想連翩了。今天晚上,是個機會。

  夏雪騎在鐵柵欄門上,進退兩難。陳山笑著跑了過來,身上只穿著背心褲頭,從傳達室小門跑到大鐵門外,便去扶夏大夫。夏大夫把手一伸,他不接她的手,卻把手伸向她的腋下,向上一用力,便把不到五十公斤的夏雪舉了起來,然後一鬆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夏雪著實嚇了一跳,這個男人衣服穿的那麼少,抱她下來時,趁機還在她的乳房上摸了一把,她不禁臉紅心跳,忙推了他一把,力量之大把他居然推了一個踉蹌,然後,匆匆地跑了。

  天上像是還飄著細雨,她跑上馬路,路上汽車不多,她伸手攔了一部出租,上了車,還出氣不勻。她心想,真沒看出,這陳山不是個好東西!

  可她又想,也許不是。男人都不要臉。只要有機會,總想沾點光,揩把油,唉,算了。不理他。

  車呼呼地開,夜裡,街上已經沒有了行人,車到底比白天少,便開得飛快。不一會兒,已經到了。她媽住的那個社區,門夜裡總不關,她一看,她家燈亮著,她更急了。

  她闖進屋,一摸小黛,果然熱得燙人,而且叫也叫不醒來,她急得直流眼淚,便扛了她朝門外跑,叫了車,送醫院,進了搶救室。那一路,她的眼淚流得像那夜的夜雨。

  小黛是急性肺炎,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體溫打了退燒針後也降下來了。

  「你媽還是愛你的,小黛。」

  「中午,我爸趕來了。還給我帶了許多水果,抱著我,親我。也說,小黛,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沒照顧到你。」

  「你有爸爸,也有媽媽,而且他們都在愛你。對嗎,小黛。」

  夏雪記起來了,是的,這電話顯然是她媽打的。她媽對小黛的爸爸印像不錯,豈止是她媽,她的爸爸,甚至哥姐弟妹都喜歡他。喜歡他那文質彬彬的樣子。再說,他有錢,有地位,一個男人該有的東西,他都有。一副笑眯眯的神態,又溫和,又寬厚,又大方。在所有的人的眼裡,他都是個好人,除了他的妻子。

  她們家人都希望他倆重修舊好。

  可她不,她絕不饒他!

  「可我爸一邊跟我說話,一邊拿眼睛在瞟著我媽,那明明是在責備:你這媽媽是怎麼當的?」

  「你媽什麼反應?」

  「我爸一來,我媽的那張臉立刻變得冷冷冰冰。阿姨。」

  好聰明的孩子!

  夏雪不禁在心裡叫。她那麼會察言觀色,可這真的讓她驕傲嗎?

  孩子從小就在目睹這場戰爭。

  對。這是一場持久戰。她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八年,這場戰爭一直打了八年,八年抗戰。天哪,八年抗戰!

  難道不該歇歇了嗎?

  現在,他倆是分開了,天哪,分開了。分開了,這僅僅只是意味著從硝煙彌漫的戰爭轉變成了另一種形式格局的戰爭,冷戰。

  如此而已。

  她實在弄不清她是愛他還是恨他。這愛太深恨也太深,這愛與恨又糾纏得如此盤根錯節,她如何理得順,分得清?

  「可我知道,」孩子繼續在說,「我爸很愛我媽,我媽也還在愛著我爸。」

  天哪!她這樣說!

  夏雪幾乎不敢相信,這確是出自她那今年才九歲的女兒之口!

  一聽到這話,如果是她的女兒當面講給她,她想,她一定會立即否認。她是絕不會承認,她還在暗戀著她的丈夫,可她們心自問:她真的能割捨這段情嗎?

  不,她的小黛說得不但正確,而且非常貼切。她用的詞是:我爸很愛我媽。她是這樣評估她爸爸對她媽媽的感情的。可對於她的媽媽,她是這樣措辭的:我媽也還在愛著我爸。

  一個是「很」,一個是「也還在」。

  她不能為這孩子的智力吃驚。她太聰明,真是他的女兒!

  離婚是她提出來的,開始,他堅決不離;整整拖了一年,他被迫同意了,法庭判決離婚,他又反悔,上訴到市中級人民法院,他還是不想離,她堅決要離,她又贏了。如願以償。可她拿到離婚判決的那天,就在法庭,她泣不成聲。連審判長都奇怪:離婚是你提出來的,你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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