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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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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挽了她出了法庭。他說:「我能請您吃頓飯嗎?」 「最後的晚餐?」她淒然地問。 「就算是吧。」 他挽了她,走進了本市最豪華的一家餐廳,上了二樓,很氣派的、陽光燦爛的二樓。 那悲壯的氣氛,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她到這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她並不想離婚。離婚只是手段,是她協迫他的手段,可現在卻變成了目的,她把自己逼到了懸崖邊上。 她看看她對面坐著的這個中年男子,他始終面帶微笑地望著她。她奇怪,他是被迫離婚的,他是被拋棄的,他失去的不只是妻子,還有他七歲的女兒,他怎麼還那麼冷靜? 他已經一無所有。 法院把一切都判給了她:孩子,財產。他能帶走的只有一隻皮箱。可他怎麼能那樣豁達大度? 也許,這就是男人。 反倒是她,她不但感到那樣失落,那樣惶恐,而且那樣……無依無靠。要不,怎麼說男人是樹,女人是藤呢。 她在他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他一如既往,一頭濃發還那樣烏黑,微微有些捲曲,他的臉上依舊紅潤,容光煥發,雪白的襯衫,一條莊重而典雅的南韓絲領帶,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舉止瀟灑大方。 他點了許多菜,都是她喜歡吃的,他很細心,他知道她想吃什麼。他點了糖醋裡脊、鐵板豆腐、基圍蝦、烤乳豬和燒青菜,很體面的一桌,要了一瓶紅葡萄酒。 他給她斟了一杯,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端了起來。 她記得非常清楚,那天陽光明媚,是五月份吧?對,是五月。春末夏初,春夏之交,是美麗的花季。陽光透過落地式的玻璃大窗,直瀉進來,陽光在血紅的葡萄酒裡跳躍,美得讓人心醉。 他站起身來,舉起杯,指指她的酒杯,說:「來!」 「為了什麼?」她冷笑,「是為了離婚,還是告別?」 他思索了一下,艱難地笑著說:「隨你的便。什麼都行。若是告別,這是餞行酒。若是離婚呢,就是斷腸酒了吧。」 說到這兒,他居然也有點哽咽,眼也紅了,他坐下來,用手遮住額頭,不讓她看他的眼睛。可她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她感到一絲欣慰,她到底看到了他的軟弱,他的悲傷,他的失落! 她冷笑了一下,端起那杯酒,猛一揚脖,一口幹了。 他愣了一下,也一口幹了那杯酒。然後,又一人倒了一杯。 她不要他看到她的軟弱,她的怯懦,她的畏懼,她又恢復了她的踞傲和冰冷,她說:「如果說那一杯是斷腸酒,這一杯又是什麼呢?嗯?」 他抬起頭來,她正目光銳利地盯著他。那雙眼睛依舊那麼美麗,那樣叫他心動,那樣叫他癡迷,只是那眼神裡充滿著敵意,冷嘲熱諷和尋釁挑戰。 「你說呢?」 他不想激惹她。 他只覺得難分難舍,他擺這桌酒宴,是一種歉疚,還是一種暗示?他自己也不明白。無論如何,總不要成為仇人吧?何況他倆還有一層割不斷的關係,誰也不能一身輕鬆。他們還有一個孩子。而且他絕不放棄他作父親的權利。 「那就祝您如願以償吧?」她說。 「這又從何說起?」他脫口而出,「如願以償的是你,怎麼會是我呢?這話,該由我說。」 她冷笑了一聲,說:「我提出離婚是因為我不願意作棄婦。」 他不作聲了,他不敢再說,每逢這種時候,沉默是最寶貴的,千萬別再碰她。這時候她是地雷,他甚至不敢再看她,只把目光落在那血紅的,閃灼著夕陽餘輝的酒杯裡。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他竭力地想要避開那個導致了他和她這場婚姻危機的話題。 她也敏感地感覺到了他的躲閃,她頓時有些憐憫他了。何必再吵?離都離了,還吵什麼?累不累? 她忽然又意識到:從在法庭拿到那一紙判決的那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是她的丈夫,而她也不再是他的妻子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權利與義務的關係,誰都不再擁有嫉妒對方的權利,既然如此,又吵什麼呢?又有什麼資格和必要再吵呢? 她頓時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憐。 吵架也是一種權利,嫉妒也是一種權利,如今她已經失去這種權利了。 她得適應她現在和他的這種新的關係:朋友,熟人。僅此而已。 「說句祝福的話吧。」她勉強地笑著說。 他吃了一驚,對她這種情緒上的改變。一場暴風雨,躲過去了。 「為什麼要祝福?」他悲傷地說,「我是愛你的,小黛媽,這你知道。別跟我吵,讓我把話說完。愛不愛我,是你的事。愛不愛你,是我的事。就是現在,四十分鐘前,我們倆的婚姻關係已經宣告結束,可我仍然要對你說,小雪,我愛你。」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他不說了。 這一瞬間,她幾乎垮了,她真想撲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親他,吻他,咬他,撕他,愛他,重新作他的妻子。這裡不是家裡,若是家裡,她會失控的! 很快,她便冷靜下來了。她畢竟不是未成年人。 他接著說:「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我不能太自私,我不能不尊重你的感情,尊重你的選擇。不管這對我多麼痛苦。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一如既往。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的門始終都為你開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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