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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又過了很久,奇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點柔軟的觸覺。他感到有人在喂他喝水。

  慢慢把眼睛打開一線,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張臉。臉上青腫不堪,一道蜿蜒的血跡從額頭掛到下巴。

  「李?」他緩慢地問。

  李鷺坐起身,她把口中的水咽下,然後說:「過了兩天半,現在是下午。好消息是他們終於供應水給我們了,壞消息是沒有飯菜,而且綁得更緊了。」

  奇斯已經不覺得餓,大概是因為餓過了極限,也或者只是因為被外傷掩蓋住了饑餓的感覺。

  「我還要喝水。」

  李鷺為難地往水碗望了一眼:「你現在覺得怎樣?動得了嗎?」

  奇斯苦笑地說:「我想大概肋骨斷了。」

  「那你別動。」說完,李鷺又往門口處挪動,一點一點像一隻菜青蟲一般地挪動到水碗旁邊,含了一口水,然後回來餵食。

  ……真的是捆得比剛來時要緊多了。

  再一次坐起身,李鷺微窘然地說:「真不好意思,還讓你喝我的口水。」

  「沒關係,今天若換你變成我這樣,一樣也要喝我的口水。」

  「……」

  「謝謝你,我精神好多了。」

  「還要嗎?」

  「還要一點。」

  李鷺再一次努力向門邊過去「汲水」。

  奇斯忍了忍沒忍住,哈的笑出來,一邊笑一邊抖,把傷處震得陣陣生痛。

  【監禁囧事集】

  壓力能使一個人在極限狀態下發生突然性的精神錯亂,奇斯現在的情況就很符合李鷺從書上看到的病例。畢竟她可不認為現在的處境還有可以讓人發笑的地方。

  她加快速度往門口過去,一邊心想,這鬼地方把人關得都神經病了。

  奇斯卻突然在她身後說:「你這樣子,可真像一條菜青蟲。」

  李鷺頓時停在半途。

  奇斯又繼續微弱地說:「我在阿富汗有個鄰居,他老婆經常把他用棉被捆成一條,他活動起來也就和你一樣的狀態。」

  李鷺扭動幾下用肩膀墊著施力,以蠶蟲狀態扭回頭,以磨牙的表情威脅回去:「如果不是看在你挨揍的份上,現在已經是我牙下亡魂了。」

  奇斯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廢話,他還要仰仗別人鼻息。

  過了一會,奇斯還是沒忍住說了話:「他們為什麼沒有殺我們?這不符合常理。」

  「很符合常理,他們正在等待直升機到達。」

  「直升機?」

  「我們的器官可以賣很多錢,據說你和我的腎臟都已經被定下了。按照每個腎臟十萬美元的黑市底價,他們最少能夠賺四十萬。當然,眼角膜肯定也不會浪費,心臟配型的幾率雖然比較低,但我相信他們也有辦法出手。看來我們的脾氣好還是挺有益處的,估計那頭暴躁白猩猩做了什麼事犯了他們的忌,否則也不會就這麼被割頭棄屍。」

  「……我該說什麼,在這種場合是不是該抱怨為什麼不是按英鎊計算?」

  「我們最好都先閉上嘴,我要吸水了,沒工夫和你說話。」

  奇斯啊地傻張著嘴巴,半天才想起是自己要求李幫他「汲水」的。於是閉上眼專心地感受自己的狀況。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但至少沒有傷到內臟,最嚴重的一處就是肋骨可能斷折了。

  窸窣的聲音又到了耳邊,然後撲面的溫度靠近,奇斯睜開眼,整個視野都被排骨的臉佔據。

  從一個男人的口中汲取水分,這並不是很艱難的事情。

  在奇斯十數年的野地戰生涯中,他曾看到過很多男人不屑于同性的口齒相觸,那些人都是外行,是沒有經過足夠戰火洗禮的菜鳥。師傅說他們都是從和平社會一頭紮入戰爭地域的腦殘。因為到了面臨生死關頭的那一刻,或是在水底汲取空氣,或是接受戰地醫生的人工呼吸,他們最終還是得妥協。奇斯不明白那些人所謂的「男性的尊嚴」從何而來,在生存還是死亡的選擇題上,其他一切無謂的想法都是多餘並且浪費能量的。

  可是這樣的觸感真的並不糟糕。

  李也被打了,臉上一塊一塊的青腫,由於距離很近,在視野焦距以內的成像是模糊不成形的。溫熱的皮膚互相熨煨,唇間的被水浸潤的紋路軟滑。水是足以滋潤一個人的靈魂的甘露,何況其中還有淡淡的血液的味道,那是一種新鮮的、充滿生命力的氣味。

  奇斯浮起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切實際的想法:為什麼有的人就是不能接受來自同性的接觸?

  「喝夠了?」

  奇斯回過神,發現一口水又已經喝光了。李的嘴角還有潮濕的印記,奇斯咽了一口口水,喉結振顫,發覺乾渴的感覺越發深重。緊接著他被自己的幻想驚嚇到了,全身僵硬地不能動彈。

  「要還是不要?」聲音很接近,在耳鼓中真切地震動。聲音有點沉啞,也許是在毆打中被傷了喉嚨。

  奇斯急忙說:「不要了,不要!」他拒絕得很急,幾乎把自己嗆著。他知道了,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男人拒絕同性的接近,因為他們害怕自己愛上與自己身體構造一樣的人。——這是很不經濟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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