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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月笙面露鄙夷。不是她自戀,是男人太閑。這年頭果然沒人無緣無故哭著喊著要賠錢的。

  吳以添又不傻,當然理解盯穿他那兩道目光是什麼含義,尷尬地搶白以表立場:"我去17層。1709,凱亞傳媒。工作證沒帶,名片你看嗎?"

  伍月笙輕輕地"咦"了一聲,低頭看看手裡的便簽。

  吳以添湊過去,看著他再熟悉不過的位址電話,第一個反應就是過會兒想著多買二十注雙色球,天底下的巧事今天可全讓他趕上了。

  被男人開車追尾,肇事車主就是她即將效力的雜誌社主編,年紀相當,精神正常,加上巧遇兩次這麼有緣。這要是給程元元知道了……伍月笙冒一身冷汗,回到家裡隻字不提,倒頭就睡,宣稱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去新的崗位建設社會主義。

  程元元沒被這些假大虛空給謅暈,跟在女兒身邊關心她。工資給多少啊?公司規模如何啊?男女比例是否均勻啊?

  嗡聲穿破伍月笙大腦,更怯於聯想的是,新公司那位吳主編,其碎嘴程度一點都不比程元元遜色。家裡公司一邊一個話癆鬼,這生活還能繼續嗎?

  據話癆吳說,六零那天耗了半個多小時,就想把她等出來罵一頓。

  伍月笙忍不住哼哼笑了。笑自己真是嫖客見多了,瞅男人都覺得不正經;也笑那小子真有大將之風。

  程元元被女兒睡夢中的笑容給震住,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陸領猛地打了個噴嚏。

  伢鎖停下倒酒的動作:"喝冷啦?要不咱們回去吧?"

  旁邊坐著膀大腰圓的連鎖,對哥哥的話表示鄙視:"這天兒還冷!你當六零也是你這小格子啊!"

  陸領搓搓胳膊,視及快縮成一團的伢鎖,噗地笑出聲:"你說你們也算一對雙兒嗎?長得沒一點像的地方,小的快把大的裝下了。"

  連鎖嘿嘿地笑:"我就說我媽可能整錯了。"

  伢鎖表現得很有大哥風範:"行行行,是咱媽整錯了。"

  連鎖白他一眼:"你可能將就了,人說什麼都行是吧?完事兒讓六零頂雷。"

  陸領"哎"一聲阻止他:"喝高啦?"伢鎖跟弟弟對視一眼,到底什麼也沒說。三人靜了一會兒,陸領看看手錶,伸手招來服務員:"結帳吧,喝的差不多了。伢鎖明天白天還有課。"

  連鎖抬手把半杯白酒灌下了肚,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務員尖叫著躲開。這是個路邊的小燒烤店,連跑堂帶老闆都是自己家人,以為是在摔服務員,沖出來好幾口人。伢鎖連忙道歉。

  做小買賣的會看臉色,沒追究什麼,只說:"啥事兒好好說,這玻璃杯子沒幾個錢的玩意兒,你說真傷著人咋整是不是?"

  陸領掏錢:"把賬先結了吧。完了我們坐會兒醒醒酒。"

  不知道酒精的作用還是由於忿悶,連鎖的臉漲得通紅:"六零我知道你有錢,但你別和我搶。我說這頓算我的就是我的,你別跟我搶。"

  陸領切一聲:"誰拿還不一樣。"但還是把錢收起來,他不跟喝多的人較真。

  連鎖望著被服務員掃走的碎杯子,給陸領和自己各點一根煙,歎一口氣:"俺哥兒倆這就算還不完你了。"

  陸領罵一句:"你能不能別磨嘰?再這樣以後少他媽找我出來喝酒。"

  連鎖湊近了臉:"你聽我說六零……"

  "你聽我說!"陸領以指尖敲敲桌子,"你聽著,張連鎖,這事你再多說一句,咱關係就算處到這兒完了。"

  連鎖被噎住,默默地搖頭。他心裡翻騰著很多話,六零這個人火脾性熱心肝,幫他們肯定也沒想過圖什麼。不過自己欠了六零很多。

  他們兄弟一起考上高中,家裡供不起。伢鎖錄取的是個重點,連鎖就二話沒說就把自己入學通知書撕了,進了市里四處打散工供哥哥上學。

  陸領上大學時跟伢鎖同一個寢室住著,知道這情況時,連鎖正要跟幾個朋友去南方。陸領說你別去了,不穩當。托人把他介紹進一個物流公司跑貨運,也不算是什麼體面活,但起碼有了進賬,也不怕拖欠工資。一個月賺的夠伢鎖的開銷不說,還能往家裡郵點兒。單憑這件事,連鎖就在心裡認了六零這個人,每次領了工資找陸領吃飯都要說:"要真有那麼一天你六零用得著人了,千萬找我。什麼事兒都行,你殺了人我幫你頂命都行!"

  讓他想不到的是,不但沒還上陸領的人情,反而因為他們兄弟,耽誤著了陸領。

  那天陸領在食堂打完飯,端著餐盤正四處尋摸空桌,忽然聽見一個語氣鄙夷地聲音:"……還不是因為六零家有權有勢,傍著想留市里麼。讓人使喚得跟兒女似的,那是他弟呀還是哥呀什麼的,開個傻逼半截子,像狗似的跟著校裡校外的,也他媽算爺們兒。"

  伢鎖剛打完湯跟過來,就算沒聽見頭兒,也知道這番話的主語所指為誰,沉默地扭開了頭:"那邊好像快吃完了。"

  那人看見了陸領:"六零你怎麼跑東區食堂來了?坐這兒吧,我們倆吃完了。"

  陸領指骨節咯咯作響,猶豫著。

  是放下餐盤用拳頭招呼他?還是直接扣在他臉上,讓大食堂五毛錢一兩的砂子把那一臉騷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鎖用肘子撞撞他:"趕緊吃飯。"

  陸領說,我吃個屎飯,扔下盤子把人撈過來……

  論打架,陸領也不算正規軍,不過他什麼運動都賭氣似的喜歡,成天跑跑跳跳,體格特別好,正手引體向上做七八十個跟玩兒似的。他只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備,可這一拳挨下來,還是直接就鼻口躥血不省人事了。

  在師生密集的食堂,這起打架事件影響很不好,尤其是陸領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學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家長得理不饒人,道歉賠錢都沒用,一門心思要告陸領。系主任出面調解也不行,最後校長親自登門,承諾校方一定會嚴辦該生,才算把事兒壓下去。

  校長也就是陸領的父親陸子鳴,在兒子的學籍檔案上記大過,取消了當年研究生報考資格。而陸領對打人的理由再三緘口,怎麼問都不吭聲,陸校長第一次動手打了兒子,陸媽媽因此大病了一場。反倒是陸領的奶奶十分看得開,全當讓孫子反省思過一年。老太太極明事理,六零雖然從小愛打架,但向來有深淺,知道自己手重,從來不往壞了打人。再說這孩子就沒學會瞞事,肯定是真有什麼不便說的。

  直到連鎖從哥哥那兒知道了事情起因經過,拉著他上門去給陸領說情,陸家這才明白來龍去脈。陸老太太也知道伢鎖家的情況,反而勸他別把那些孩子的眼氣話放在心上。

  事後陸老太太告誡孫子:事無大小,凡做了就得上心。幫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講。

  陸領把奶奶這句話記下。他平時是大咧咧慣了,跟誰在一起花錢什麼的都沒特意算計過。但在別人看來卻是明擺著伢鎖故意佔便宜,而他陸領就是傻逼。這種推理讓他很不舒服,原本是給伢鎖抱不平的一拳,現在想想,實際上根本就是為自己而出的。

  看連鎖悶頭倒酒,陸領心情複雜,他不喜歡思考,只憑感覺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話點醒了他,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會讓敏感的伢鎖自卑。這對兄弟很貧窮,但有他們不能冒犯的尊嚴。

  煙抽光了,飯店賣煙有加價,連鎖打發伢鎖出去買,自己則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著陸領。"你想什麼呢?啊?你想什麼呢六零?你說你有什麼可想的啊,你這輩子是不用發愁了,什麼什麼都有人給你安排好。伢鎖也行啊,熬過這兩年也行了……我他媽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說這話,你……呃,可別告訴伢鎖子。他打小就是個完蛋貨,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裡種那幾坰地,都搭給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說著說著哽咽了,"什麼都能幹,保安、扛貨、押車,咱這體格擺著呢,伢鎖子他不上學啥也不是……可他媽的……誰不想上學啊?我操!我憑啥就得讓著,我他媽憑啥……"

  伢鎖出去了很久也沒回來,大概是想一人兒靜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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