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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聽收音機。」他一臉坦然。

  嘈雜的地鐵車廂突然成了地球末日的一片荒原,只剩下了我們兩個倖存者,身邊這人卻還自顧自的戴著耳機!摻雜著荒誕感的憤怒像地獄裡的藍火苗,燎的我的心臟滋滋作響,似乎要滴下油來。

  下了地鐵,手機又換成書。

  不聲不響的一路忍回家,一開門,我劈手奪過豬手裡的書,中分開來,錯著兩條胳膊狠狠地撕。書太厚,一時撕不動,於是從封面起五頁八頁的一路撕將下去,邊撕邊低啞著嗓子擠出話來:「叫你看!我叫你看!」撕完一股腦地扔進垃圾桶,又覺仍不解氣,於是一腳將垃圾桶踹翻,雙腳在那堆殘頁上一陣蹦跳踩跺。似乎是將情敵碎了屍,好歹吐盡了胸中的一口惡氣。

  豬爸不在家,豬媽驚異的瞪大眼睛立在門邊看,沉著臉一言不發。

  怒氣漸消,我隱約知道自己又做了跳樑小丑,然而不如此這般的發洩只恐心臟會爆裂。

  細究起來,豬的老實其實是種很深的漠然。

  他對整個世界漠然,我可以誇他清高;他對我漠然,我是一定要報仇的。

  此時就算放一本《聖經》在眼前,我也只會記住「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八個字。

  我要做他世界的中心,否則就是失敗。

  男女關係上,我算是個弱智兒;人心對我來說很隔膜——換成現在也許一眼就能看穿豬的心事,大鬧質問似乎都不必。但當時不行。我要一次次的證明豬的真心:顯意識要他承認愛我,因為潛意識裡知道他並不。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回到房間,我說。

  「在乎。」豬跟進來把門掩上,答得飛快,怕麻煩的表情。

  「在乎就不會這樣麻木。」

  「怎麼麻木?」

  「還問怎麼?一路你看什麼書?不知道我在身邊?你死人啊你?換以前的女朋友,你恨不得跪下來替人家舔鞋子,到我面前就裝柳下惠,不想過了說話,誰不敢離婚誰孫子!什麼東西!」我一邊摔摔打打,一邊罵罵咧咧。

  豬叫苦,「唉,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啦!」

  「那時候你能寫情書買禮物樓下一等一下午,為什麼現在不行?你說你陪我逛過街麼?也就談戀愛的時候有兩回吧?你給我買什麼了你?」我拉開櫃門摔出兩件衣服,「就一破背心,一破短褲,看了都髒眼睛!」說著一把抓起來就開始撕。

  豬連忙上前按住,「別呀!那是年輕衝動!現在成熟了。平淡是真。你想要那種肉麻短暫的激情?再說咱們還得攢錢買房子,能不節約麼?」

  「為什麼對別人行,只是對我不行?反正你就是不愛我!」我像個長跑運動員,氣吁吁的跑了一圈又一圈,總能回到起點。

  「愛,愛,哎呀!」豬一臉急迫,聲音開始不耐煩起來。

  我冷哼一聲。

  「別鬧了行不行?」豬抓住我的手,我甩開,豬再抓,「我錯了,我以後路上不看了還不行麼?」

  我沉默片刻,之後道,「心裡有自然會做出來;做不出來一定是心裡沒有。」

  豬攬過我的肩膀,「你得原諒我,我就是不善表達。」

  「平淡是真」和「不善表達」是豬的兩扇金盾牌,輕輕一架就抵擋了我的千軍萬馬。

  我努力相信他的話;然而人可以說服邏輯,卻無法說服感覺。

  我無亂如何也不相信一個曾經列印詩集和在窗下癡癡等待的人不善表達。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我深感挫敗。

  豬的話句句在理,可就是因為太在理了,所以與感情無關。我心目中的男女之情應該像火一樣燒得人六神無主理智全無,否則怎麼配叫「感情」?

  因為找房未果,所以只能時而打打鬧鬧時而裝聾作啞的繼續忍下去。

  夜裡趕稿子,不敢開燈,漆黑一片裡只有螢幕的光亮照著鍵盤,猛然有人擂門大喊,「到底讓不讓人睡覺!」我的心臟幾乎驟停——每當豬老爸起夜時發覺我們門上方的玻璃上閃著隱隱的光亮便會如此。

  有時我們兩個人悄聲說這話,突然聽到隔壁蒼老的聲音:「有什麼話明天說吧都幾點啦!」那是聽覺敏銳的豬媽。

  然而當我們的床曖昧的吱嘎響著的時候,屋子裡的氣氛是別樣的。豬喜歡發出猥瑣的笑聲,並且要求「再開大些,再大些」,薄如紙板的牆壁那邊一片靜寂,連豬媽那幾乎不間斷的咳嗽都一聲不聞。而一定等到我們嘩啦嘩啦的沖洗完畢回屋躺下,豬爸才出來起夜。

  豬翻身睡熟,我卻咬著手指,咬到指尖發白。

  又想起前些時「抄沒」的DIY列印版豔照,覺得自己不過是抹黑做了畫中人的替身,胃裡不由得湧起一陣噁心。

  對於我來說,性意味著恥辱。

  「你給我過來!」

  某天,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豬爸已經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拖到客廳,「這麼多水,你成心麼?」我剛剛擦過地,不過是複合地板,又只是微微有些濕。然而他卻滔滔不絕的咒駡著,我感覺自己站在一條被陽光暴曬的街道上,一盆又一盆污水從頭到腳的淋下來,澆得我滿身污穢,毫無尊嚴。

  我奪門而出。

  回來的時候我拉著一個特大號的旅行箱,打開櫃子,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往裡裝。

  「幹什麼去?」豬媽問。

  「搬家。」我說。

  「是去機場吧?」計程車司機對著後視鏡問。

  我說了一個位址,那時我一個單身女友的家。

  11

  我們的分居長達半年。我像個野孩子一樣慫恿豬搬出來住,豬只是遊移。

  我知道他並非因為經濟困難,也絕談不上是出於孝順,他只是麻木與習慣,況且又能省錢——就是在搬與不搬的蹉跎裡,他漸漸失去了我的大半信賴和尊重。

  某個週末,我們相約吃飯,就像一場約會。也許是因為很久不見,豬倒是流露出罕見的溫情,把自己面碗裡的整蝦挑出來,細細的剝了殼送到我碗裡。

  也許因為類似的舉動太罕見,我突然一陣感動,感激的瞥了他一眼。

  這次見面,原本我是要提離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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