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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兩人頭腦勝一人——在枕頭上。」

  這俏皮話俏皮的很片面。

  兩個人的寂寞有時候更鋒利孤絕,像一柄劍,泛著請冷冷的光,吹毛斷發削鐵如泥,碰上就是一道口子。

  收拾東西的時候,在陽臺的隱蔽處翻出沉甸甸的一大摞A4紙,足有《辭海》那麼厚。紙是正反兩面列印的,一面是擺成各種姿勢的酥胸玉腿,全裸的,被縛的,另一面是文件,印著豬公司的抬頭。

  我從喉嚨裡輕輕地呵了一聲,聽上去像不經意的淺笑。站了半響,挾了這摞東西回房,扔在豬面前。

  「晚上加班好辛苦。」我兩臂抱在胸前,冷笑著看豬。

  他從電腦前扭過臉,螢幕上穿著盔甲的小人兀自一跳一跳的,映得豬的臉色忽明忽暗。

  「不怕被同事看見丟臉麼?用公司的印表機!」我提高聲音。

  豬不響。

  「說話!」我的胸脯一起一伏。

  仍然是沉默。

  「說話呀!媽的,真髒,王八蛋!」

  我咬牙切齒,第一次破口大駡,邊罵邊撿起那疊酥胸美腿,狠狠地朝豬的臉上摔過去。豬伸手搪開,不發一語,眼鏡片上映出兩片螢幕來,看不見眼睛。全裸的美女或美女的局部們橫七豎八顛三倒四的飛了一屋子,玉體橫陳躺了滿地。

  豬媽大概是聽見聲息不對,對門探看。

  「這是怎麼了?」她遊移的從我看到豬,小心翼翼的發問。

  豬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只是彎腰隨便撈起幾張紙來狠狠地撕。

  豬媽用眼角往地上一瞥,只說了一句「早點睡」就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門背後。豬則往床上一躺,背對著我,片刻後鼻息已沉重起來。

  我演了獨角戲,演獨角戲的,無論什麼戲碼,總是小丑。

  一口氣噎在胸口,不吐不快。

  我拼命搖醒豬,要他給個交代。

  他含糊其詞,我就再搖,直到天光放亮——據說審嫌疑犯,都用這招,鐵打的漢子都熬趴下,何況是豬。

  遺憾的是,大鬧一番之後的結果我竟然忘了,大意是豬承認了錯誤,保證永不再犯之類。

  然而保證是保證,行動歸行動。豬仍舊起早貪黑,一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樣子。打印紙倒是從此不見,只是豬的電腦換了密碼。

  我並不是清教徒,不認為性一定是罪之門的鑰匙,但從此心裡留下了一處瘡疤:原來豬心目中的物件是另外一副樣子——奶油一樣肥白無骨,可粘可允,似乎隨時可以癱下去、化開來;況且這欲望又是如此強烈執著,即便是新婚之時。

  他的取捨是很清晰地了——我得到了形式,但不包含熱情。

  胸腔似乎被塞進了過水的濕沙袋。繼續追求下去顯然像是小題大做——又沒有既成事實,我只能帶著濕沙袋如無其事的繼續婚姻生活。

  10

  按照豬的意願,我們與他的父母同住。「爸」「媽」地叫著,就像叫「張總」「李總」一樣畢恭畢敬,生活就像上班,我一向是個好員工。

  一開始,我是打定主意要做個好媳婦的,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挨駡。

  因為買來的點心太甜,或者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碗,或者炒菜時少放了鹽,或者多說了一句話,都會引來一陣咆哮。手指直戳到我的鼻子上,吐沫噴到臉上,我呆呆的站著幾乎忘了分辯。

  這樣暴君般的父親,這樣沉默隱忍的母親,這樣的家庭超出了我的想像。我原以為家庭生活應該像田園詩一樣美好,或者二人轉一樣會寫默契,就像我父母的家,雖然也爭吵,但爭吵也是親昵甜蜜的,總有一個團圓的結局。

  我不知所措,於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手抓著胸前的衣服和肉,無聲的號啕,憋得滿臉通紅,耳膜一陣陣鈍痛。

  「從小他就這樣,常往死裡打我,號叫聲滿院的鄰居都聽得到。」豬說。「去春遊,他不給我錢。我把一個蘋果從體育場看臺的最高層往外扔,蘋果啪的成了一灘泥。這把我嚇住了,我原本是想自己跳下去的。」頓了一下,他輕描淡寫的說,「他就是這樣,他有病。」

  豬藉口上班路遠早出晚歸,正好躲避見面。我不坐班,在家裡的時候比去辦公室的時候還多——順理成章的當了好靶子。

  「我們搬出去吧,再這樣下去我會得癌。」我小聲說,隔著門板,傳來很大的電視的聲音。

  豬看看我,「買房交不起全款,按揭不划算;租房每月租金連生活費就要三千塊,每年四萬的支出是白丟了,更不划算,再等等。」說完又去打遊戲。

  算盤打得山響。心緒與情感,在他看來是不必計算在內的。我開始瞭解他的世界:一切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切都有據可依,有案可查,一切有個價錢。

  我仍然拉著他到處看房子,推託不過的時候,他也去,只是手裡捧一本磚頭厚的小說,一路低著頭看,站在公車站看,坐在公車上仍然看。同他說話,十句裡有九句話是沒回答的,唯一的回答是:「哦?」從書裡張惶地轉過頭來,又匆匆的別回去。

  和死人出去也許更舒服些,起碼不用指望死人會講話。

  「別看了!」

  坐進地鐵,我沖他喊。

  他不解的看我一眼。

  「毀眼睛你不知道?你弱智啊!」

  斷斷不可因為被男人冷落而暴跳如雷,否則就成了自輕自賤——我此時單挑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罵。

  他百無聊賴的合上書,從兜裡摸出手機來,戴上耳機。

  我以為他要打電話,看看又不是。

  「幹嗎?」我要衝他喊他才聽到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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