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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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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二十六歲的馬丁·路德·金,就是這個群體中,第一代最懂得熟練地運用這個制度的操作規則的人。 《論公民的不服從》,這篇曾帶給馬丁·路德·金啟發的文章,今天被收錄在《美國語文》裡,是不少中學生的課本,教材裡這篇文章後面有三道思考題: 梭羅暗示誰應該對墨西哥戰爭負責任?根據梭羅的觀點,為什麼一小部分人可以濫用政府而免受懲罰?根據梭羅的觀點,什麼時候美國人將會獲得在可能範圍內的最好的政府?這樣的問題,提給上中學的孩子。 二十歲的我,讀的是財會專業。 我也有政治課,但抄在本子上的,是大學政治經濟學課上的一二三四,為了應付考試,我都背了,從來沒主動問過問題,也沒人需要我們參與討論,背了標準答案就可以了,一個字也沒往心裡去,書的邊角上抄著流行歌詞。年輕的時候,是對社會參與最有熱情的階段,可是我到做了記者,才去想一些最基本的問題:政治和我有什麼關係?教育是用來幹什麼的?政府的存在是為了什麼? 我採訪陳丹青時,這位知名的畫家從清華辭去了美術學院教授和博導的職務,因為現行的政治和英語考試,讓他招不到他想要的學生。他說:「政治本來是一門學問,但我們的政治考試是反政治的,沒有人尊敬這個學科。」 他給我看一個女生的畫,很有莫迪裡阿尼的味道,一根線條可以輕盈地抽打人一下,他喜歡她畫裡「水汪汪的勁兒」。這姑娘叫吳雯,想考陳的研究生,考了兩年,第一年政治、英語各差一分,第二年英語差三分。她未能考上陳丹青的研究生,但同一年她被倫敦城市大學藝術系錄取。我們越洋採訪她,她說:「我來了倫敦就去馬克思墓園看過,馬克思現在給我的感覺,跟政治書裡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陳丹青其他的學生都不再考了,他說:「我接觸最多的情況不是質疑、反抗、叫駡,而是──這是讓我最難過的──所有人都認了。」 「怎麼叫『認了』?」我問他。他笑了一下:「我現在隨便到馬路上拉一個人來,你見到這個人,就知道他認了,從很深處認了。」 編完這期節目,老郝去游泳,說光靠目測泳池的濁度就超了標,她一扭身出來,找到前臺。人家是老國企了:「我們這兒,只要進去就不退錢的。」 「找你們館長來。」 「這兩天機器壞了,正在修……」 「機器壞了你們還放這麼多人進去?」 「把你的錢退你不就完了……」 她拿手機撥通了114:「喂,請問海澱區防疫站的監督電話?」……晚上還寫了博客公開此事,寫到「找你們館長來」,還問讀者:「你能想像我的表情麼?」 我樂了,因為老範在底下跟了個貼--「我能」。 我們這種多年壓抑後激發出來的維權意識可能過狠了一點兒。有一天,張潔興致上來說要軍訓。大家去找他,說都這麼大歲數了,能不能不軍訓,搞點拓展也成啊。張潔是個一直對下屬比較民主的領導,也是一個無敵大好人,大概這次我和老郝太不講究方式方法了,領導有點下不來台,問有幾個人像她倆這麼想,在場的人都舉手。 他說:「就沒人贊成軍訓麼?那個誰,你進來,你說。」那個誰把腳尖一踢,繃在空中:「我就喜歡在太陽底下流汗的感覺。」領導擰身出門,把門一摔:「就這麼定了,訓練的就是服從。」 兩天后,一群成年人穿著迷彩服,站在盛夏的大太陽底下練向左向右轉,我紮著一塊鮮紅的頭巾,老郝在槍上別朵野花,我倆吊兒郎當地站著,把軍體拳打得妖風四起。半夜還要拉練,讓把被子打成豆腐塊背在身上,我這輩子也沒這麼疊過被子,破罐破摔地坐在床上,被子往身後一堆,心一橫等著來檢查。 連長來了:「怎麼沒疊?」 我說:「不會。」 對方沒不高興,反倒樂了:「我給你疊。」 我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孩子氣。張潔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他只是喜歡那種整整齊齊的理想主義朝氣,也只有他能容許我們以這樣的方式表達不滿。但我還是忍不住寫了篇文章,寫美國有個新聞人克朗凱特,小的時候剛轉學到一個學校。老師問:「二乘二等於幾?」「四。」他很積極,第一次舉手回答。 「不對。應該答什麼?」 「四。」他肯定自己是對的。 「過來站在全班同學面前,想想正確答案。」女教師說。 他站在那裡,穿著母親為他準備的最好的衣服,面對著還沒有認識的正在竊笑的同學們,試圖忍住淚水。 下課鈴聲響了,教師問:「現在,你想出答案來了?」他承認沒有。 她啟發他:「應該這樣回答:『四,夫人。』」克朗凱特在七十年之後寫道:「直到後來,這種特性才在我身上強烈地顯露出來:我厭惡哪怕是最輕微的兵營式一律化的暗示……我一直在想,是否是這種獨立的迫切性,促使許多人選擇了新聞業這一行。」 老郝和我又出發採訪全國牙防組被訴一事。 李剛是提起訴訟的律師,他調查發現牙防組沒有法定意義上的認證資格,卻為牙膏企業提供認證,起訴一年多,未果。他曾經懷疑這會像之前他提起「進津費」、「進滬費」等訴訟一樣不了了之。 但二〇〇六年二月,律師陳江以同樣理由在上海提起訴訟,他稱之為聲援。於是媒體再一次掀起報導熱潮。一篇接一篇的追蹤,直到二〇〇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全國牙防組召開新聞發佈會,對這一事件作出解釋,二〇〇七年,全國牙防組被衛生部撤銷。 李剛說他非常意外:「不在預期當中。」 「為什麼?」 他說:「因為老百姓在向強力機構發出疑問的時候,已經習慣了沒有回應。」但這次不同,如果沒有結果,也許會是不停止的訴訟和報導。推動這一切的,是一個一個具體的人,是可以叫得出姓名的律師和記者,還有那些買了報紙,打開電視,關注這個消息,打電話去牙防組詢問的普通人。 我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一篇博客,叫《我只是討厭屈服》。留言裡聽到了很多聲音,有人說:「為什麼許多人都選擇屈服?因為他們覺得投入太多,收穫很少或根本沒有。」 也有很多人在博客裡留言:「說話,真不容易呢,我們絕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卻希望其他人都能做個公民,這樣才會有人幫我們爭取更多的利益、權利……」 還有人說:「在國家壟斷企業面前,很多人首先沒有自信,為什麼沒有自信?中國人習慣了聽從權威,大家都被這樣教育著,權威是至高無上的。」 有部電影叫《飛越瘋人院》。麥克默菲是一個裝瘋躲進精神病院逃避懲罰的流浪漢。所有的病人都在醫生安排下統一按程式打針、服藥、聊天。但他不肯。進行例行心理治療的討論時,他建議將白天的日程換到晚上進行,因為大家想看世界棒球錦標賽的實況轉播。 護士拉奇德小姐說:「你要求的是改變一項經過仔細研究後制定的規章制度。」 麥克默菲說:「小小的改變沒有害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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