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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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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奇德小姐不同意:「有些病人過了很久才適應了作息制度,如果現在一下改變了,他們會感到非常不習慣。」麥克默菲說:「這可是世界棒球賽,比賽結束以後,還可以改過來。」拉奇德小姐看上去像是有些讓步了:「這樣吧,我們進行一次表決,按多數人的意見辦。」麥克默菲十分贊成:「好極了!」他第一個高高地舉起了手。切斯威克也舉起了手。泰伯也想舉手,一眼遇到拉奇德的目光,馬上把手縮了回來;馬蒂尼手剛舉起,就停留在頭頂,裝著抓癢;塞夫爾手放在胸前,兩眼看著周圍,等著大多數人舉手,他也舉。 大家都想看球賽,但儘管麥克默菲一再鼓勵,仍沒有人敢違抗那目光。 拉奇德小姐宣佈:「只有三票。對不起,不能按你的意見辦。」說完起身向辦公室走去。 麥克默菲說:「這就是你們的作息制度?我可要進城去看棒球賽。誰願意和我一起去?」 比利不相信:「麥克,你出不去的。」 「出不去?」麥克默菲指著屋子中間那個花崗岩的洗臉池。「我可以用它砸碎窗戶。」 比利還是不相信:「你舉不起它。」 麥克默菲押了十美金跟他打賭,搓了搓手,使勁抱住那個檯子,沒搬起來;再一次用力,還是搬不動。他只好退下。突然,他大聲叫起來:「去他媽的,我總算試過了,起碼我試過了!」 郝勁松打贏鐵路發票的官司後,很多人以為他會和鐵路結下樑子。但後來他乘車時,乘務長認出了他,親自端來飯菜,問他:「發票您現在要還是吃完我再給您送過來?」 「你靠什麼贏得尊重?」我問。 「靠我為自己權利所作的鬥爭。」郝勁松說,「權利是用來伸張的,否則權利就只是一張紙。」 在「新聞調査」,我採訪過一個人。他幫農民反映征地的事,在網上發帖提及當地領導,用了一個比較激烈的詞,被判誹謗罪,人獄兩年。我在監獄採訪他,那時他已經服了一年多的刑。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看過一篇文章,說的是一個叫郝勁松的律師,那篇文章叫什麼……叫什麼屈服……」 「《我只是討厭屈服》。」我說。他帶點驚奇地看了我一眼,說哎對,過了一會兒,說:「在那篇文章裡,那個律師說了一句話,他說權利不用來伸張的話,就只是一張紙。」這個人相信了這些寫在紙上的話,然後穿著藍白相間豎條紋的獄服,滿臉鬍鬚,坐在這裡看著我。他進監獄後,廠子倒了,離了婚,監獄離他的家兩千里,沒人給他送生活費,村裡的人去看他,拾破爛的老人給了他五十塊錢,老漢戴著塌得稀軟的藍布帽子,對我說:「把他換出來,把我關進去吧,我老了。」 採訪結束的時候,他想對即將參加中考的女兒說幾句話。我說好。 他說:「等一下。」低了一會兒頭,腮幫子緊緊地咬得繃著,抬起來,帶著笑容對著鏡頭:「兒子……」扭頭沖我解釋,「我管我女兒叫兒子。」 「兒子,你不要為爸爸擔心,要好好幫助媽媽千活……」他的嘴都抽起來了,但他還是笑著,「你要記得爸爸跟你說過的話,爸爸不是壞人。」 採訪的時間到了,我站起身,說:「保重身體,來日方長。」 他臉上的肉都在抖,但他笑著說,好。 獄警押著他,轉身走了。走到十兒米快要拐角的地方,一聲尖利的哀號傳來,我扭頭看,他兩隻手被銬著,不能擦淚,只能仰頭向天,號啕痛哭,那是從胸腔裡爆炸出來的哭聲。已經看不見他了,監獄曲折的走廊盡是回聲。 回來後,我們趕了一天一夜的片子。審片的時候,還來不及配音,老郝拿著稿子對著畫面念解說。 有一段是我採訪他:「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他說,「因為我付出過。」 「你還相信法律嗎?」 「不。」他說,「我信仰法律。」底下該是解說了,但沒有聲音,我轉頭看老郝,她拿紙遮住臉克制著。張潔和我也紅了眼睛。袁總看了我們三個一會兒,對張潔說:「你做了這麼多年新聞,還是這麼感性麼?」 轉回頭對著螢幕:「往下看。」 片子說到農民為反映征地問題,靜坐的時候被抓了十幾個人。 「沒有證據表明他們危害到了社會公共秩序,為什麼要抓人呢?」我問公安局長。 「我們預見到了,所以它沒有發生。」公安局長說。 我問他:「沒有發生為什麼要抓人呢?」 他說:「為了穩定。」 「可是穩定的前提不是法治秩序嗎?」 對方沉默,這個段落結束。 袁總說「停。」轉頭對我說:「你應該再往下問這樣的結果能帶來穩定嗎?」 有一天晚上,郝勁松給我打電話,說他有點沮喪。 我給他講了這件事,說:「你是這個人的榜樣。」我差點脫口而出「你沒有權利放棄」,頓了一下,這個想法是錯的,他當然有權利放棄,正義是自己內心對自己的期許,不是用來脅迫人的,我改口成「你判斷要不要放棄」。 之後不久,他去了上海,成為上海黑車釣魚執法案的公民代理人。我又一次採訪他,節目中提到了他向鐵道部提起法律訴訟的往事。沒多久,採訪時任鐵道部新聞發言人的王勇平,車上他的同事問我:「你們為什麼要採訪這麼個刺頭,他是反政府吧?」 我說:「他挺較勁,也許也有虛榮心,不過我沒覺得他是反政府。他談的都是法律問題,您要覺得他談的不對,可以在這個層面上批駁他。」 坐在車前座的王勇平轉過頭說:「他是剌頭,但是我們的社會需要這樣的人。」 我採訪過一個政府官員,他在當地拆遷時,拿一個小馬紮,坐在居民樓下,坐了十幾天,兩邊煎熬,費盡唇舌為居民去爭取哪怕多一點點的利益。 「這是個公共用地拆遷,從現行法律來說,你可以貼一張告示就拆,為什麼你沒有這麼做?」我問。他想了想,說「因為如果有一天我的房子被拆,我也是一個老百姓。」 一九四六年,胡適在北大的演講中說:「你們要爭獨立,不要爭自由。」 我初看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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