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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雷向陽終於遇到了這樣的機會。平素裡他和縣長的關係不怎麼融洽,這除了因為縣長本人沒有什麼水準,經常大會小會上出現把「紅旗飄飄,戰鼓咚咚……」念為「紅旗飄,飄戰鼓,咚咚……」,把「千里迢迢」讀為「千里召召」這樣的笑話而一直被他瞧不起,更重要的是和縣長與縣委書記之間的不和有一定的關係。當兩個一把手之間的較量結果是縣長平調到市信訪局當了局長,縣委書記繼續穩坐釣魚船後,雷向陽想再表現一把,徹底贏得書記的喜愛。在縣長到新崗位上任前,沿襲著以往形成的規矩,受下麵之邀到各部局裡走動走動,參加幾場告別便宴,再順便拿點地道的比如紅棗、綠豆之類的土特產,最重的禮品便是兩條香煙、四瓶西鳳汾酒這樣的東西。但這可是上個世紀後葉,且在這一年裡中央提出了領導幹部下基層要勤儉節約,並具體規定了「四菜一湯」的接待標準。面對縣長的「頂風作案」和中央的規定,雷向陽在抽籤打卦、計算得失之後,斗膽進行了決定命運的一搏,他寫出「吃喝縣長」的稿子,通過在中央大媒體擔任記者部主任的同學稿子很快見了報,並在當天上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播。豬呀、羊呀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吃喝縣長」的胃裡還沒來得及消化,他便在全國臭名昭著了,不久後,市里給他安排了一個領工資的地方,徹底結束了其在政治舞臺上的表演。雷向陽的這一搏果然給自己帶來好運氣,還是在幾個同學們的斡旋下,大家以基層裡埋沒新聞人才加之害怕地方打擊報復為由,順利地將他調入省報,忙活了大半年,他在省城裡安頓好妻兒後,就被派駐到海山記者站,而且這一駐便是十幾年。

  雷向陽一稿出名後,再也沒寫一篇批評稿子,多年來,總是以一副溫和的面孔出現,不折不扣地按照市領導的旨意宣傳海山,頌揚海山,屬於那種標準的只幫忙不添亂的記者。這樣,他自然在歷任的領導層裡落得一副好名聲。現在社會的幹群關係緊張,在領導面前有了好名聲,百姓那裡就不買帳了。雷向陽起先駐站時,他的辦公室簡直成了上訪接待站,後來老百姓們感受到他那不冷不熱的態度,更重要的是再也看不到他犀利的文章,這種「只見風雨,不見彩虹」將所有反映的問題都石沉大海的做法,大家感到十分的失望。面對和當年那個批評吃喝縣長判若兩人的雷向陽,人們選擇了放棄,時間一久記者站便門可羅雀。清靜中,雷向陽暗自嘲笑小老百姓是傻逼透頂了,在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年頭裡,當初批評縣長是為了得到自己的利益,而目的得到後,再為小老百姓的利益去「耍二球」的話,神經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了啊!當今社會又有誰能有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氣魄,即使真有那樣的記者,在當今的政體和複雜的社會中,恐怕人家沒被拉下馬,記者自己早就完蛋了。

  省報的寫稿任務很好完成,報社雖有一套考核辦法,但實際操縱起來則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市里和各縣的通訊員寫好一般動態性的稿件後直接傳真到了記者站,雷向陽加上自己的名字後再發回去,而遇到大點的新聞事件。他就和市委宣傳部的通訊幹事聯手「創作」。如果市領導親自找他談話,要求必須在顯著位置見報的重點稿子,便在努力采寫的同時,總不失時機地提出,報社一般發頭版頭條的地方新聞必須附帶有一定的條件。領導知道他說的所謂條件就是掏錢做專版,在一般情況下也心領神會地答應。結果,應急稿子上了頭條,不久後,跟著10萬元一個的地方專版,這樣弄得上上下下皆大歡喜。平時,雷向陽平時寫稿不用什麼時間,於是在大量的日子裡幹起「副業」。這兩年,記者站又是征地修高樓,又是到處做生意,開起廣告公司和旅遊公司,已忙得他是不亦樂乎。社會上傳說,連市里的人事安排他都可以不時地插手,簡直像是一個地下組織部長。有人甚至說他是海山的第三把手,是書記、市長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只要他想辦,在海山就沒他辦不了的事情。

  如果說雷向陽是海山新聞界的「大哥大」,那些分門別類的都市報、生活報和司法報、郵電報等等行業報,自然是小兄弟了。這些報紙雖不屬於主流媒體,看起來不怎麼起眼,可還是能起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作用,用海山的當地話來說就是可以「日踏人」。石寨縣有個副鎮長的耄耋老父親去世,按照農村的習慣,死者入土前要最後看看陽世,送葬的人們要舉著花圈和挽幛,後面再跟隨上十來輛各式汽車、幾輛電動三輪車,在鎮子不大的街道上轉上幾圈。都市報駐海山的記者剛好在該鎮瞎轉悠,對著送葬的隊伍拿出機器就是一通左拍右照,十分專注。當時,送葬的人們還以為是副鎮長請來的攝影師,面對這樣隆重的照相場面,大家生怕展示不良的形象,紛紛放下花圈、挽幛,忙不迭地整理衣服,使整個隊伍出現了短暫的淩亂。整理好後,大家迎著鏡頭挺直腰板,雄赳赳氣昂昂的,都是很悲痛的神情。當鏡頭對準副鎮長時,他感到這事有些蹊蹺。畢竟是領導幹部,雖說是在萬分的悲痛中但還沒喪失政治的敏感性,副鎮長阻攔住拍攝者,要核實身份。只見記者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說今天你先忙喪事,改天關於你家大操大辦的事情到我辦公室裡詳談。記者撂下一句話便揚長而去。副鎮長也把名片放進褲兜,繼續忙活著自己的事情。事過了幾天,想起這檔子事情,再去找名片時已不見蹤影,想到可能名片當時就從褲兜裡漏出去了。副鎮長仔細一想,自己給父親過事好像也沒啥不妥當的地方,要真和記者談起來,恐怕也談不來個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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