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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對於監督性的報導,被監督單位花錢消災屬於十分正常的事情,問題是那些報喜的消息報導,有不少也是需要「出血」才能刊登。海山街頭有一個修摩托車的個體老闆,幾年裡先後收養了三十多名孤兒,他的事蹟經《海山日報》一篇五百來字的小稿子宣傳後,竟引來省內外三十多家媒體的廣泛「關注」,神通廣大的記者們不知從哪裡打聽到這位個體老闆的手機號碼,採訪他的電話便此起彼伏,附近的幾家媒體派記者找上門來,都對他如何靠修小摩托車成為大款的經歷感興趣,儘管他一再解釋自己只是個小個體戶,壓根不是啥大款,但記者們死活不相信,理直氣壯地質問道,沒錢咋能養活起三十多個孤兒。採訪到後面,這些媒體無一例外地都要收取宣傳費,小到三五千,多到一兩萬。事實上,由於收養了這些孩子,陷入困境的小老闆的生活已日漸窘迫,哪還能拿出余錢搞宣傳啊!但他的話被記者認為是客氣,繼續進行騷擾。後來他嚇得關閉了修理鋪,到鄉下親戚家躲了幾十天。這事都過去幾年了,可現在誰在他面前提起記者,他便打起哆嗦。

  新聞事業的高度繁榮,在經濟不發達的海山市同樣表現得淋漓盡致。改革開放前,僅《海山日報》和廣播站兩家本地市級新聞單位,外來的只有省報駐海山記者站的一位元記者。各縣只有一個廣播站,每天播發半個小時的自辦新聞節目,其它時間都是靠轉播中央和省廣播電臺的節目過活。現如今,市里的各類媒體如雨後春筍般地發展起來,差不多有十多家;省裡和掛靠中央一些協會甚至外省一些市級的不知名報社、電視臺和雜誌社在海山設的記者站卻超過了二十家。無須諱言,在這些記者站裡,「大哥大」理所當然地首推省報。多少年來,省報仍然沿襲著「一貫制」的辦報模式,面孔已經老得沒了形,但它畢竟是省委機關報,是從省、市到縣鄉各級機關幹部的主要精神食糧,更是各級領導幹部的首選報紙,也是全省政治經濟的晴雨錶,所以省報的地位成就了記者站的地位,無論多少家媒體都不會被撼動。近幾年,省報也開始改革,把創收列入記者站的主要工作範疇之一,扛著這面「大哥大」紅旗,記者站長雷向陽勢如雷霆萬鈞的「泰山一青松」。

  雷向陽老家在海山市的一個小縣,當年從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後,拗不過老年得子的父母念叨,更重要是捨棄不了那個已經定了婚、住進家裡且幾年如一日照顧年邁父母的小媳婦何花花的情分,他只好放棄了留在大城市的機會,扛著鋪蓋卷回到縣裡。離開學校時,同學們在一片惋惜聲中,贈送他許多新奇的禮物:有給他電子錶的,有給何花花送髮卡、胸花的,有一個高幹家庭出身的同學送他一台磚頭式的答錄機。而他卻在萬般無奈中,花了10元錢在街頭買來一包當時鞋上流行掛的那種鐵掌,回贈給大家。他狼狽地說希望同學們在大都市里把鞋釘得結結實實的,好好逛大街。雷向陽抱憾離開京城回到家鄉後,迎接他的盛景比當年考上大學還要轟動,縣裡領導親自召開座談會,表揚他不辜負家鄉父老的厚愛,學成回來報效家鄉、建設家鄉的高尚品格,鼓勵更多的青年人要像他學習。縣委書記和縣長都表示在全縣的黨政企事業單位任他挑選。挑來揀去的,他覺得只有縣委宣傳部或是廣播站才和自己學習的專業真正對口,便到宣傳部做了一名通訊幹事。幹的時間不長他便厭倦起來,偏僻小縣的這方天地有多大是以前就考慮過的,可小到如今這般程度是未曾料到的。假使有人在縣委大院裡放了個屁,縣政府院子那邊馬上就會有人聞到了味。寂寞苦悶中,他給市報、省報寫著那些年復一年內容都差不多的稿子,在完成了娶妻生子、送兩位耄耋老人「上山」義務的同時,他的稱謂也由雷幹事變成了主管全縣新聞宣傳工作的雷副部長,而這個過程竟用了八年,和抗日戰爭的時間剛剛吻合。昔日被譽為金童的他生出華髮,而被喚作玉女的妻子何花花,「水上漂」的身材已變作渾身贅肉。事實上,她的贅肉在生產兒子時便有,兒子生產時不足五斤,但作為縣劇團名角的何花花為了保持身材不變形,硬是咬牙做了剖腹產手術,儘管如此,她那渾身的肉還是和兒子的身體比賽著長,等到坐完月子回劇團再排戲時,原來《打金枝》裡美麗的皇上女兒現在卻改演成憨胖刁鑽的媒婆了。

  面對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雷向陽感到自己快要窒息得死掉了,就像臨死前的人都想抓住根稻草那樣,儘管明知道稻草是不可能救命但依然要抓住一樣,他在無聊的平淡中等待著,等待著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一個自己也不抱什麼希望的、完全是幻想中虛無飄渺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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