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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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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最瞧不起這號人嗎?」馬半仙收斂笑容,不客氣地說。 「你臉皮真厚!」說完,任之良挪挪腳,儘量離馬半仙遠點。馬半仙向他投去勝利者的一笑,輕聲說:「臉皮厚的是你,因為,瞧不起人家的是你,大唱讚歌的也是你,你說到底誰的臉皮厚呀?」馬半仙向主席臺努努嘴,說,「讚歌快唱完了,你該到外面張羅發喪的事了。」 馬半仙還真提醒了他,他輕輕地溜出人群,在人群後面走出悼念廳,安排起靈的事。 長長的送葬隊伍沿著主街道緩緩向市外馳去,送葬的大小車輛首尾不能相望,這樣的壯觀景象在中國的各個城市司空見慣,它顯示著死者的身份,向尚未死去的人做出生動的示範:你是平平淡淡了此一生,還是轟轟烈烈地走向人生的終點? 到了殯儀館,在告別廳告別了駱垣的遺體,把他推進了火化爐。任之良親眼目睹了這揪人心肺的一幕:當火化工按動電鈕,火化爐的門徐徐打開,熏熏大火,在爐膛裡怒吼。當火化工再次按動電鈕的時候,放有駱垣屍體的托板沿著軌道緩緩進入爐堂,紅紅的火焰像饑餓的野獸,瘋狂地向駱垣撲來,托板還未到位,蓋在駱垣身上的大紅被子在火光中已燒成灰燼,被上升的氣流沖走。趕到爐膛的門關上,駱垣的衣服已被大火剝光,門被關上的一瞬間,看到的駱垣已被大火完全吞噬。不一會兒,駱垣便成為一杯白灰,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 任之良想起一位哲人的話,剛一生下來的嬰兒,緊握拳頭,似乎想把整個世界抓在手上。而死去的人們,手都是張開的,一副完全放開的樣子,似乎把什麼都想明白了,因為這個世界是誰也抓不走的。 任之良後悔沒有看看駱垣的手,是握緊的還是放鬆的,因為他一生下來就想索取,而這樣的欲望一天也沒有停止過,他的手應該到死也是握著的。可惜,駱垣已經化作一縷青煙,任之良不可能再看到他的手,來證實他的猜想或者證實這位哲人的哲言是否帶有普遍性。 他這樣想著,駱垣已化作一撮白灰,從赤熱的爐子裡取出來,裝入骨灰盒裡。送葬的人們開始撤離,任之良想,這裡是人生的最後一站,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人最終都要走到這裡來,進入那個爐子,在熏熏烈火中把自己的骨肉還給大地,同時也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愛和恨、貪婪和夢想等等徹底燒毀。 這就是人類個體的結局?是的,答案是十分明確的。人們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因此創造了宗教,認為每一個死去的人還有來世;人們不願意把自己埋進土地或化為灰燼,創造了靈魂,認為每一個死去的人,不是上天堂,就得下地獄。這就是人的偉大之所在,儘管是自欺欺人,但欺得有理。因為狗不會自欺欺狗,鳥也不會自欺欺鳥。 駱垣的骨灰被安放在骨灰陳列室,任之良招呼最後一批賓客撤離。上了車,發現馮曉仁和馬半仙坐在一塊兒,馬半仙給他打個招呼,兩人往裡擠一擠,示意他和他們坐在一起。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任之良和馮曉仁都無從知道馬半仙曾經和駱垣有過一段關於馮曉仁大限已到的預言,如果馮曉仁知道有過這樣一個預言,並且這個預言在被預言者的冤家的身上應驗了,現在就和這個預言家坐在一條板凳上,不知有何感想。馮曉仁有一張不容易閉住的嘴,在任何時候都有表現自己的強烈願望。他說駱垣正是有所作為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就這麼匆匆忙忙地走了,真是太可惜了。」馬半仙知道,這句話的潛臺詞是:「我的事兒還沒個頭緒,他倒好,就這麼輕鬆地走了,我去找誰評這個理呀!」 馮曉仁沒完沒了地鼓噪著,任之良有點煩。他向四周望望,車裡的人都把不滿的目光投向這裡。任之良想打斷馮曉仁的話,但又想不起合適的話,嘴動了動,也就隨他了。馬半仙望著馮曉仁,心想,虧了再沒人知道他和駱垣的談話,不然,他就會貽笑大方的。想到這裡,他會心地一笑,說道:「誰有誰的命,老天爺造人,先造你的死,再造你的生,用一句官話說,這就叫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聽說你有兩下子,」馮曉仁說,「你給我看看,我今年的運勢如何?」 馬半仙左右看看,輕聲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 「這有什麼?」馮曉仁大大咧咧地說,「來,說說,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他朝四周掃了一眼,對大家大聲說,「大家看看噢,這個人可是一位神仙,誰想算命,快過來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馬半仙的身上,有些年輕人早已忘了送葬這檔子事,開始起哄。馬半仙一陣臉紅,不知怎麼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尷尬,低了頭一言不發。馮曉仁一陣竊喜,心想,這才是第一個回合,往後的麻煩還大著呢! .c.-29- 駱垣死了,徐樹軍提前退休了,局裡空出兩個領導崗位,不知又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它們,不知多少人為爭得這兩個崗位寢食難安,四處奔波,勾心鬥角。 徐樹軍退休之前,向有關方面推薦過任之良,他是真心想把他推上領導崗位的,一來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能人,一個有水準和道德高尚的人。他完全具備這個條件。二來他們兩人關係不錯,如果任之良進了領導班子,他退休之後,還可以得到某種照顧,比如用一下車,報銷一點醫藥費,訂一兩份報紙雜誌什麼的,比較方便。 幾個副局長坐臥不寧,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科長們像熱鍋上的螞蟻,拉關係找門子,忙得不亦樂乎。科員們也沒有閑下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把某位副局長轉正,這樣就可以騰出一個副局長的職數,和駱垣騰出來的一個,共有兩個副局長的職位供科長們爭奪。如果其中兩位科長爭得副局長,就可以騰出兩個科級職數來,副科長們就可以爭這兩個科長了。如果其中兩位副科長爭得科長,又可以騰出兩個副科長的位子來,科員們就可以來爭這兩個職位了。如果從外面派局長或副局長,本局各層就只有一個位子供下一個層級的幹部爭奪。如果兩個都從外面派,本局各個層級的幹部就無升遷的希望。因此,一個部門的領導層出現空缺,將牽扯到上上下下幾十號人的切身利益,引起整個機關的連動。 任之良又一次成為這個漩渦的中心。副局長們盼望著從科長中產生副局長,外面派局長的可能性就相對小一些,自己轉正的可能性就大一些。他們在科長中物色人選,選來選去,還是覺得任之良條件好,在辦公室主任的崗位上時間也長了,口碑又好,容易被大家接受,更重要的是,有充足的理由向上級推薦。另外,人很誠實,沒有歪心眼子,這樣的人,與正職好處。避免日後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於是,他們時不時地找找任之良,對他或直言相勸,或旁敲側擊,任之良明白,無非叫他走走路子,爭取爭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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