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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任之良流淚了。說實在的,像這樣活著,還不如叫他早死。

  「我給你請個醫生看看吧。」他說著抽泣起來,再也沒有勇氣面對這樣一個人了。

  他和小黃去鄉衛生院請了一個醫生。醫生聽了任之良的介紹,帶了一點藥,隨車來到老三家。醫生看過後說:「也只能洗洗腿,上點藥,最多抽抽腹腔內的水,再打支鎮痛的藥,怎麼也沒有回天之力。」

  任之良還能說什麼呢,他是農民呀。如果是公職人員,他這會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恐怕也不會是這個樣子。最起碼,他的腿不會因為腫脹而開這麼多嚇人的窟窿。醫生花了好大的勁抽了抽他腹中的水,拿酒精洗了洗可怕的腿,用了點消炎的藥,包紮了一下,吊了一瓶液體,就算完了。任之良知道,對於這病,這樣做沒有任何用處,也就是盡盡兄弟之誼,表表心意吧!

  因為打了鎮痛藥,老三昏昏沉沉的有點睡意。任之良看著他可憐的樣子,斷斷斷續續地想起了早年的一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

  老三青年時精明能幹、聰明伶俐,因家庭貧困,上了兩年學就參加生產隊的勞動了。他結婚之前就能說全套《水滸》,任之良特別愛聽,就纏著他說,後來等他看了《水滸》,他才知道,老三說的,與他從書中看的分毫不差,不知老三的字是從哪裡識的,那時被禁止的這《水滸》是從哪裡搞到的。

  老三腦筋轉得快,在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他在農閒時間或隊裡調他進山壘羊圈、鏟羊糞的空兒,拾點蘑菇,挖點草藥,抓幾隻旱獺(一種哺乳類草食動物,屬於松鼠科;本地人叫獺兒或獺拉),總能因地制宜地耍一點小聰明,搞一點小錢。因此,他算得上是這個小村莊的「有錢人」了。所以,在他上學期間,多多少少得到過老三的資助,比如買個鋼筆呀、小人書呀什麼的。

  記得有一次暑假,他跟老三進山去抓旱獺。順著村中的這條小河,走十多裡路,就到任之良他們今天去過的那個地方。昔日的那裡,草肥水美,生機勃勃。獺兒時常在離牧人的帳篷不遠的地方出沒。老三帶著他,在好幾個獺兒洞口下了扣子,他能準確判斷出哪個洞裡有獺兒,哪個洞是空洞。第二天去收扣子,總有那麼一兩個洞口有獺兒上扣。記得第一次跟老三去收扣,在一個洞口,扣子扣住了獺兒的後腿,他幫老三拽住扣子往出拉獺兒,獺兒尖叫著使勁往洞裡鑽。他們拉出獺兒,獺兒直立起來,兩隻前爪抱在一起,叫喊著,像是在求饒,又像在保護自己的腦袋。

  據老三講,這獺兒是人變的,說有一個人犯了天條,天帝要罰它變成畜生,它向天帝提出個請求,說變成畜生後,「餓死不吃幹黃草,渴死不喝清泉水」。天帝答應了他的請求,把它變成了現在這模樣,到了樹枯草黃的冬季,它洗掉腸胃,冬眠起來。等到春暖花開的時節,它再出來。它常在清晨出來吃草,那是它在吸食草葉上的露珠,因為它是不喝泉水和河水的。

  不知老三給他講過多少個故事,隨著歲月的流逝,大都記不得了,唯有這獺兒的故事和捉獺兒的事使他記憶猶新。他在想,天帝讓人變成畜生的故事,是否是人類的一種預見,將來人類的某些個體,有可能退化成某種畜生?

  老三迷迷糊糊地說著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懂。他的這病是肝炎發展而來的,是一種肉眼看不見的叫肝炎病毒的微生物破壞了他的肝臟,毀滅了他的肌體。人可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一頭力大無比的牛或一頭大象,但對付這種看不見的小東西,目前還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辦法,這是否也是一種生態平衡呢?

  鎮痛藥的藥效過了,劇痛又在襲擊老三,他疼得把舌頭都咬破了。任之良不忍目睹這樣的慘相,他吩咐老三的家人給他吃了安眠藥,說了些安慰的話,流著淚離開了老三家,去看自己的母親。

  .c.-23-

  駱垣臉上的傷疤好了,去了大口罩,臉頰上露出幾道鮮嫩的印痕。他覺得已無妨大雅,可以在社交場合抛頭露面了。

  任之良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彙報最近的工作,他裝模作樣地拿出筆記本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記著。彙報完了,任之良向他請示最近的工作,他笑笑,說:「這個,你先說說你的意見,我們商量著定吧。」

  任之良笑笑,他太瞭解駱垣了,此人在行政上混了半輩子,這半輩子就在歪門邪道上用功夫,說到工作,要麼壓根兒出不上什麼主意,要麼就是出歪主意,圖一己之利,要麼一出口就驢頭不對馬嘴,在下屬面前丟人現眼,讓別人恥笑。好在此人臉皮厚,管你恥笑不恥笑的,他也無所謂。說是商量著定,實際上等於找個藉口推卸責任。任之良說:「你是主管局長,還是你指示吧,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你知道,這陣子我休息,工作上的事,也沒有怎麼管,你有什麼高招就不要藏著掖著了。」駱垣笑容可掬,一臉的真誠,「救災科的事讓你費心了,我們當領導的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按說,在這裡幹了這麼些年,幹得怎麼樣,領導心中有數,同時年齡也不小了,待遇問題也該解決解決了。可是……」

  任之良說:「就不說這些了吧,」他知道,駱垣下面將說些什麼,民間有句話,叫句句不離本行,這些政客們,說著說著就扯到官場上了,就像習武的嘴裡離不開個武字,打鐵的離不開個鐵字,心裡整天想著的就是那點破事,聽著都讓人煩。於是就打斷他的話,「待遇不待遇的,我也無所謂。工作上能說得過去,對得起這份工資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知道你清高,對有些事看不慣。但我們還是現實一些好。大家都這樣,你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呀!」

  「你說我能怎麼樣呀?這又不是我說了算的事。」

  「事在人為嘛。俗話說得好,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你看不慣人家,人家還看不慣你呢。」駱垣語重心長,很關心任之良的政治前程似的。

  任之良本想把這段時間的工作向他做個交代,叫他給徐樹軍說說,趕快把這個科的科長配上,他確實有點吃不消了。他接著駱垣的話題應付了幾句,便把請求他配科長的事向他說了。駱垣想想,說:「我覺得還是你自己向徐局長說比較好。」

  「而我覺得,你提出來比較順當。你是分管局長,自己分管的科不能長期沒有科長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呀?」任之良委婉地說。

  「是人家讓你兼管這個科的工作的,我提出來,讓人家感覺是不是我不滿意你的工作呀。事實上我是很滿意的,給人家造成這樣的錯覺,對你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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