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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江永鵬看了一眼鄉長,鄉長沒有什麼反應,他大著膽子說:「泉水越來越少,有不少年頭了,只是今年更加嚴重。」

  郝民宣看看大家,表情十分嚴肅,他說:「這可是個嚴重的問題,」他問縣上的領導,「這麼大的問題,你們為什麼不早反映?」他又問江永鵬,「那你說說,這泉水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永鵬看看鄉長,鄉長沒看著似的,剛想說什麼,他又看看副縣長陳志龍,陳志龍說便道:「主要原因還是上游過度放牧,開荒種地,破壞了植被造成的。大家都知道這個理,但養畜比種地經濟效益好,上面又鼓勵發展畜牧業,縣上也就沒有採取什麼措施,以至於到了今天這種地步,大家才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們有什麼打算沒有?」郝民宣接著問。

  陳志龍趕忙說:「就是市長你在山上說的,儘快把山上的牛羊撤下來,鼓勵村民舍飼養畜。今天回去以後,我們就著手研究這項工作。」

  「好,還要考慮儘快恢復草原植被的問題。」郝民宣說,「明年群眾的生產生活問題,今天來的與此有關的部門,你們和縣上好好碰碰,拿出個意見來。好吧,我們到外面看看吧,大家心中要有數。」

  他們來到村子中間的小河邊,任之良是在這裡長大的,看到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景,想起了許多往事。從他記事起,這條小河裡常年流淌著清粼粼的一河水。夏天,小河兩岸綠樹成蔭,綠草茵茵,鳥語花香,蝶飛蜂舞,十分令人賞心悅目。上學以前,這裡就是他和小夥伴們的整個世界。那時候,每天太陽一出來,任之良和小夥伴們陸續來到這裡,嬉戲玩耍,好不開心。

  如今,這裡已經看不到當年的景象了,小河已經完全乾涸,不要說水,就連河床裡的石頭都沒有多少了,是被村民拉去修房子打地基用了。小河兩邊的草地,小草剛出土,就被饑餓的牲畜啃了個精光,曾經枝繁葉茂的各種樹木因小河的乾涸,所剩無幾,僅有的幾棵也已氣息奄奄,幾近乾枯的樹枝上,零星地掛著幾片黃黃的葉子,看上去是那麼蒼白可憐。

  任之良記得,在他小的時候,這裡的樹林充滿了生機,他和小夥伴進了林子,各種各樣的小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碰上野兔、野貓之類的小傢伙也是常有的事。找麻雀蛋,是他們的一大樂事。在林中茂密的草叢中,是麻雀們做窩的天堂,它們在中意的地方刨出一個小坑,用枯燥的細草在小坑中編制成窩,在此生兒育女。在麻雀飛出的地方,小夥伴們撥開草叢,毫不費力就能找到這樣的窩。有的窩裡有蛋,那蛋像葡萄般大小,上面有著褐色的斑紋,很是好看。

  說起麻雀,當地人把它們分成兩種,一種渾身灰褐色,體形大約成紡錘形,一般在農家院落的牆上找一個小洞做巢,夜間常棲身在大牲畜棚圈內的頂棚上,或民宅牆上無意間留出的小洞裡,叫家雀兒。另一種,毛色成深褐色斑紋,體形略成球形,一般棲息在田野上和山地裡,叫麻雀兒。任之良他們在小河邊嬉耍的,就是這種麻雀兒。

  捉家雀兒,他們也有一套十分成功的辦法。一種是白天,他們用馬尾巴那光滑而長長的毛,搓成細細的繩子,做成一個個扣,再把一個個扣拴在一根長繩上,在家雀兒經常出沒的地方,釘兩個小木樁,把繩子拴在木樁上,然後,在其附近撒一些鳥食,成群的家雀兒不知是計,在此覓食時,就難逃厄運了。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夜間捕捉,他們三五成群,溜進生產隊飼養院的牛棚、馬棚或什麼棚,用手電筒向棚頂一照,發現雀兒,用棍子或鞭子往上一抽,成群的雀兒便亂飛亂撞,再拿手電筒往地上一照,成片成片的雀兒在地上撲棱撲棱地掙扎,他們撿起來,放進帶來的袋子裡,滿載而歸。

  如今的這裡早已不見麻雀的影子,更不要說野兔野貓什麼的。於是他問江永鵬:「想當年這裡是麻雀的天堂,如今怎麼連麻雀的影子都不見了?」

  江永鵬不無詼諧地說:「都坐火車走了。」

  任之良驚訝地「啊」了一聲,盯著江永鵬半天說不出話來。爾後他問:「坐火車上哪裡去了?」

  「上新疆打工去了。」江永鵬話音一落,在場的人都笑了,笑得那樣苦澀,那樣無奈。江永鵬不失時機地補充道:「我們這地方,連雀兒都不想住了,你說人可怎麼住得下去呀!」

  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生他養他的這塊土地,已經不能養活一隻麻雀。任之良想,這真是我們所說的過度放牧造成的後果嗎?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真如領導們說的,只要把山上成群的牛羊撤下山來就能恢復這裡的生態嗎?大自然和人的關係,就像人的內臟器官之間的關係一樣,只有協調一致,才能保證機體的生機與活力,只要哪個臟器出一點小小的毛病,就有可能造成有機體的滅亡。大自然也一樣,它必須保持平衡,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大自然也會死亡的。

  由於人類的活動,短短的二三十年時間,就使一片生機盎然的土地變成了不毛之地,如果不加限制地,無休止地任由人類向自然索取,不知二三百年之後,我們唯一的家園會是什麼樣子,不要說千年萬年之後的事了。他又一次想起太平洋加拉帕戈斯的群島上食掌鶯的故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郝民宣一行看完了這裡,要求縣鄉領導在做好災區重建掃尾工程工作外,最要緊的是,抓緊研究解決明年群眾的生產生活問題。郝民宣特別吩咐江永鵬,要及時和鄉里聯繫,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向上面反映,不要問題成堆了才去找政府。江永鵬一一應承著,和來的人一一握手告別。當他握到任之良時說:「不去看看老媽了?」

  他看著江永鵬,一時不知怎麼說好。上次母親病得不輕,他強行帶到城裡,住了幾天醫院,病很快就好了。過完年,就嚷嚷著要回來,就送回來了。自那次送回來之後,他沒有見過母親的面,他確實想看看她老人家了。但一想,還是工作要緊,就對江永鵬說:「不看了吧,陪著市長呢,不便於單獨行動。」說著掏出兩張錢,交給江永鵬,「請你代勞給我媽吧。代我向她老人家問好。」

  江永鵬接過錢,有點為難地說:「老三不行了。老念叨你呢,回去後抽個空來看看他吧。」

  「我是應該去看看他呀,都到家門口了,不見個面,就這樣走了,也太不近人情了。」說著他在衣兜裡掏,掏了半天,什麼也沒有掏出來。他對江永鵬說,「那二百元錢,你先給我老三吧,媽那裡還過得去。過後我來了再說。」說罷,來人已陸續上車,任之良也只好上車,一路上鬱鬱寡歡。

  所說的老三,就是任之良那個患肝癌的堂哥,還不到五十歲,肝癌已經到了晚期。期間任之良曾看過他,那時,他還能下地幹活,如今不知是什麼樣了。想到這裡,他特別想去看看他。

  他們到了縣上,開了一個會,研究部署了有關工作,郝民宣要回市里了,任之良對徐樹軍流露了要看老三的心思,徐樹軍說:「你怎麼不早說,早說,你就不下來了,留下來看看他,順便也看看你老娘。」

  任之良說:「我不好意思開口,這不是陪著市長嘛!」

  「好吧,」徐樹軍說,「我搭市長的車回去,叫小黃送你一下,人之常情嘛。」

  任之良到老三家,老三躺在炕上不能動了,但他神志還十分清醒。聽說任之良來了,掙扎著要起來,任之良趕忙上去,安撫他躺好,他那無神的眼睛裡流出了絕望的淚。任之良拉開被子,看他已全身水腫,特別是腹部,腫脹得像鼓起來的皮球,腿腫得硬邦邦、明晃晃的,開了好些窟窿,陰囊腫得像吹足氣的氣球,看上去那麼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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