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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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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你可真會說話呀,這話該我來說呀,你看看你那兒子,他哪點像我呀?一個大老爺們,在自己家裡養著一個野孩子,我不說也就罷了,就這麼湊合著過吧,你倒來勁了,給我擺什麼譜,哼!」 「你說什麼?」王一丹說著賞了駱垣一記耳光。駱垣大怒,翻起身,向王一丹大打出手,一場內戰就這樣爆發了,他們臉上的疤痕就是這場內戰留下的創傷。 任之良帶著小侯先到縣上,本想向縣局的領導瞭解一些情況後趕往災區。不料本縣與毗鄰地區的邊界上發生了糾紛,縣上的同志正在忙乎這事呢。任之良把這一情況在電話裡簡要地向徐樹軍做了彙報,徐樹軍叫他在縣上等著,他馬上就到。 任之良叫小侯先去災區,囑咐小侯:「一定要把情況摸清楚,要儘量細,該掌握的一定要掌握。我恐怕要陪局長去邊界了。這是目前最大的大事,誰也不能等。」 小侯走了以後,任之良一邊等局長,一邊瞭解邊界糾紛的情況,考慮下一步要做些什麼工作,好在局長趕到以後有明確的行動方向。 這是發生在本市所屬的恒昌縣西部與毗鄰地區所屬的番西縣東部邊界烏牛掌的事。這段邊界在過去相當長的時期內相安無事,因為那時無論是這邊的恒昌縣還是那邊的番西縣,都地廣人稀,這一地區海拔三千米以上,最高處達四千米以上,高寒缺氧,誰也沒把它當成什麼風水寶地而你搶我奪的。據稱,這段地界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劃定了的,沒有發生戰事的主客觀條件,因此也就沒有現在的這種破煩事。 後來,不論是恒昌還是番西,生出了不少龍子龍孫,他們不僅在這裡放養了大群大群的牛羊,修建了水庫、水渠,而且在草原上開墾了大片大片的耕地,種上了青稞和油菜籽,砍伐了大片大片的森林,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原本,恒昌也好,番西也罷,其命脈也在這裡,兩縣灌溉、飲用之水,全靠這裡的大氣降水和冰雪融化供給,僅在恒昌縣境內就形成了十八條小河,貫穿全縣東西南北。 大群的牛羊和大規模的開墾毀壞了草原,破壞了植被,而森林的砍伐帶給了水源涵養林毀滅性的災難,冰雪線每年都在上移,上游來水每年都在減少,兩縣水資源越來越緊張,終於有一天,這裡的平靜被棍棒和土炸彈所打破。兩縣居民為爭奪草原和水源,都堅持認為這是本縣的轄區,給本已不堪重負的烏牛掌增加牛羊,構築簡易民宅,造成既成事實,後來又互相驅逐對方牛羊,強行拆除對方民宅,引起大規模械鬥。問題的根源在於兩縣對這塊土地的過度開發,使這塊土地再也無法承受人類的掠奪。 兩縣政府當然都是站在本縣的立場上來看待和處理這起糾紛。先是在兩縣舉行的談判桌上互相打嘴仗,嘴仗不分勝負,再由兩縣的上級政府出面調解一陣子,或許維持一段時間的安寧。因此,本省每年的勘界工作都把烏牛掌作為重點進行安排部署,兩縣及兩縣隸屬的市,都花上若干萬元金錢,花上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勘察、談判,多少年下來,沒有一點進展,如今又大打出手了。 一個多小時後,徐樹軍趕到了,他和縣局的同志交換了一下意見,把目光投向任之良,任之良會意,他對徐樹軍說:「這是老大難問題了,幾乎過個三兩年就要發生一次。還是老辦法,先去現場儘快把情況摸清,留一部分人控制現場,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我連夜整理材料,一邊向市上領導彙報,一邊上報省廳。」 徐樹軍點點頭,對大家說:「就這樣吧,縣局留個看家的,其他同志全部到現場,到那以後,我們分分工。好了,大家出發吧。」 徐樹軍一行趕到事發現場已接近黃昏,三輛越野車艱難地爬上主「戰場」時,太陽快要落山了。在夕陽的映照下,整個事發現場一片淒涼。牧民的帳篷被拉倒了,四周到處有被對方打死、打傷的羊只和牛馬的幼仔,到處是丟棄的鍋碗瓢盆,到處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和騰騰殺氣。任之良觸景生情,他想,人類絕大多數時間裡,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過來的,一部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它充滿了仇恨、殘殺、死亡和陰謀。因此,人類的骨子裡殘留著這種血腥味,聞到它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恐懼,那樣的令人厭惡。 像這種山頂上的小平原,被牧民們稱作「掌」。徐樹軍他們徒步向山脊走去,山梁上有番西縣建起的鐵絲網,如今已被恒昌縣的牧民打了個稀巴爛,一根根水泥樁被鐵錘攔腰砸斷,繞在其上的鐵絲被鐵鉗子剪得亂七八糟,在夕陽的照耀下,閃著寒光。鐵絲網兩旁隨處可見丟棄的棍棒、牧民的鞋帽和斑斑血跡,戰鬥之慘烈可見一斑。 他們沿著被毀壞的鐵絲網,迎著晚霞向東南方向走去。他們依稀可以看出這鐵絲網在戰爭發生之前的風采,它沿著山脊蜿蜒向遠處伸展,絲毫也不亞於我們在電影、電視裡看到的戰爭片中的那種。任之良想,人類在劃分自己的領域或抵禦外敵的入侵方面,所使用的手段與動物的手段並沒有質的區別,動物在自己領域的邊界上染上自己的氣味,對外顯示自己的領地,比如老虎、獅子,這些貓科動物是在領域邊界所在的樹木上或草地上撒上自己的尿,用自己的氣味警告那些潛在的入侵者,此地已有主人,請你遠點,不然就不客氣了。如果入侵者無視這種警告而我行我素,一場侵略與反侵略戰爭就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了。人類則用各種各樣的牆把自己的領地圍起來,大到中國的長城這樣宏大的牆,小到牧民的鐵絲網,其文化涵義是完全一致的。在不建牆的邊界地段,栽上一塊碑,在這邊寫上自己的名字,在那邊寫上鄰居的名字,國界是這樣,國內行政邊界也是這樣,就像老虎在邊界地段的一棵樹上撒上自己的尿一樣。 想到這裡,任之良笑了。這是一種極不和諧的笑,這裡人們的心情是極其低沉的,同胞的生命財產受到另一族同胞的侵害,一種同仇敵愾的情緒在大家的心頭暗自生長。自己怎麼反而會笑呢!任之良架起攝像機,把這裡的情況全都拍了下來。大家對鐵絲網的情況進行了評估,因為在未來的談判桌上,對方的重型炸彈有可能就是這被毀壞了的鐵絲網。 他們從山脊往下走,時不時地碰上被打死和打傷的羊只,任之良腳下就碰到一隻,那是一隻小羔羊,兩條後腿被打斷了,見了任之良,掙扎著支起兩條前腿,企圖站起來,幾次三番都失敗了,無奈地爬在那兒,咩咩地叫著,那叫聲是那樣的淒慘,那樣的無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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