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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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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花不常開,跟何謙爺前後腳,彩兒家裡也出了事,他爸爸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米彩兒說她父母在單位都被揪鬥了,家也給抄了,她再也沒有化妝品了。王向東說:「不就化妝品嘛。」轉天他就塞給她兩盒「萬紫千紅」,是豐子傑從家裡偷來的,豐子傑的爸爸是文工團拉二胡的,他大哥也在團裡管燈光,估計是從團裡牽回來給豐子傑的姐姐用的,讓王向東做了二手人情。 米彩兒當然不是單純地為了化妝品掉眼淚疙瘩,爸爸一被打成右派,她原來那點兒驕傲勁兒一下子也全被打掉了,在學校裡來來去去像個被夾斷了尾巴的小老鼠,灰溜溜蔫巴巴的。王向東並沒像其他同學那樣鄙夷她,米彩兒難免感激,再為他輔導功課的時候,就有了些報恩的色彩。 後來有一天,王向東約她一起去看電影《火紅的年代》,彩兒居然沒拒絕,可把王向東美壞了,不過半路上叫筒子樓那幫傢伙給截住,為首的就是何謙。王向東是背著平房區的孩子出來的,這時候走了單,心裡也有些毛,可他不會在女孩子面前掉架兒,當時把彩兒往身後一藏,挺起胸脯傲視著何謙說:「我是工人階級後代,你們想怎樣?想造工人階級的反嗎?」在那個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年代,王向東的話還是應該有些震懾力的,沒想到筒子樓的小傢伙沒覺悟,結果氣勢磅礴的王向東被狂扁了一通,半扇槽牙都鬆動了。讓他欣慰的是,米彩兒竟然勇敢地護衛著他,一副不惜和筒子樓決裂的氣概。何謙罵老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時,米彩兒居然憤怒地宣告:「我就願意叫他吃!」 最激動人心的還是後來的一天傍晚,豐子傑拉王向東去他爸爸的團裡看排練,看得無趣,王向東就先溜了,直奔筒子樓,在貼滿大字報和標語的樓體下麵喊「彩兒」。很快,米彩兒家的窗戶就推開了,彩兒在二樓招手,王向東謹慎地溜了上去,進了屋,米彩兒說:「我爸媽不在家。」 「又開夜場哪?」 「嗯。」米彩兒臉色陰鬱地答道,「前天就鬥到後半夜。」 王向東放鬆了,先把米家的房間視察了一遭,相對於自己那個狹隘局促的家,這個兩居室的套房實在太奢侈了,米彩兒能夠單獨有自己的房間,真不錯。而他只能睡在父母的上鋪,好多夜晚他都睡不好,雖然下面只是小心地動作著,他也能猜測到他們在幹什麼,他在黑暗裡望著二姐的鋪,估計她也未必就睡了,他開始無師自通地玩弄自己的身體,謹慎又熱烈地快活著。 米家的地板也乾爽,不像他家的磚地總是散發著一股莫名的潮氣。 他看著米彩兒的床,在乾淨的素花床單前猶豫了一下,最後在靠牆的一張條凳上坐下,看一眼落寞的米彩兒,就開始居高臨下悲天憫人地安慰她:「你爸的問題會查清楚的,我看他不像壞人。」彩兒激動地說:「他本來就不是壞人。」王向東說你爸我不熟,不敢保證啊。看米彩兒要急,他趕緊說:「管他呢,只要他對你好就成。」米彩兒說他敢情對我好啦。王向東揮揮手說:「那就行了,他應該沒問題。」 米彩兒鬱悶地嘟囔道:「你要是造反派多好,就不會鬥我爸媽了。」王向東一拍凳子道:「我現在就是造反派啊,反正在學校裡誰也甭想欺負你!不管咋樣,你不用怕,有我呢!」米彩兒就很安全很幸福地笑了。 沒電,他們點了煤油燈繼續聊,中間米彩兒去熱了兩塊紅薯和他分著吃,王向東學著父親的口氣感慨著:「中國現在亂啦,連林禿子都叛國了——你將來有啥打算?」然後不等米彩兒說話就給她安排道:「跟我一起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下鄉插隊吧,我姐來信了,說那裡的革命形勢一片大好,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啊。」 米彩兒被他的革命熱情一感染,似乎也動了心,又說還要和家裡商量一下。王老三說商量個屁呀,誰敢阻攔你幹革命? 「那……我們啥時候走?」 王向東倒一下子遲疑了,撓撓頭說:「我還得跟我爸說一聲。」 其實關於鄉下的情況,他更多的消息來源是豐子傑的二哥,據說知青的生活很浪漫,平時偷雞摸狗搞聯歡搞破鞋,熱鬧得很,還有夜場的露天影院和漫不見邊的包穀地小樹林,有無限的活動餘地和想像空間。 談了一會兒理想,王向東盯著米彩兒微鼓的胸脯說:「咱倆交換個東西吧,大小算個信物。」米彩兒突然紅了臉,嗔怪道:「啥信物,你也說得出口?」王向東嘿嘿一笑,指著她的胸說;「就這個,我這個給你,以後我們倆就一顆紅心永向黨了。」米彩兒依舊紅著臉,卻沒反對,自己先動手摘下胸前的領袖像章,王向東一把抓過去:「還猶豫啥啊?」順手別上了,又摘下自己的像章,訕笑道:「我給你戴上。」米彩兒拂一下他的手:「去,討厭,我又不是沒手。」王向東笑一聲,沒放棄,繼續湊過去,說我這是關心你啊。米彩兒就不動,熱著臉看他在自己胸前小心地動作。 幫米彩兒別好了像章,王向東遲鈍了一下,沒有馬上閃開,米彩兒的胸脯輕輕起伏著,就在離他鼻子尖幾公分的地方起伏著,他感覺到自己砰然的心跳,像把家裡的老電匣子湊在耳邊上那種感受,電流似乎直接刺激到心坎上,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胸襟上,只要向旁邊有意無意地一溜達,就能觸摸到那個奇異的開關,他感覺著自己的手和嘴都冒出汗水來。 米彩兒僵硬地坐在那裡,空氣似乎也凝固了,只有煤油燈在忽悠著昏黃的火焰,兩個人突然都聽到了對方吞咽唾液的轟鳴聲,米彩兒窘迫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種局面終於堅持不住,她剛要轟王向東閃開,身子就被抱住,她咿呀地抗拒了兩下,就渾身軟塌著被王向東欺壓住了。 那一天是王向東15歲的生日,家裡沒錢吃撈面,只給老三煮了個紅皮雞蛋。 4 社會和學校還是連續地混亂,王向東享受著這種混亂,以及由混亂帶來的自由和放縱,日子過得五顏六色七零八碎亂了頻道,米彩兒則是他生活裡最美妙的節目。 時間不長,大姐慕清回了趟家,除了給三弟捎了幾本「紅寶書」,就只帶回兩汪子眼淚,說呆得久了,就發現農村根本沒有宣傳的那麼美好,連電都沒有,蚊子、臭蟲的怕啥有啥,蝨子、跳蚤抓也抓不完,住的差,吃不飽,大半夜的村裡還敲鑼打鼓地接最高指示,弄得連個安穩覺都睡不上。林芷惠摩挲著女兒粗糙的雙手,也眼淚汪汪的,一口一個「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啊」,王老成先是歎氣,後又鼓勵閨女要有排除萬難的精神,歸根到底一句話:「別人家的孩子能堅持,我王老成的閨女就絕不當逃兵!」 送走生離死別般的大姐,王向東打消了對廣闊天地的嚮往,又開始和豐子傑、李愛國他們混課遊街,滿處找樂子,偶爾會結幫去打架,豐子傑以心黑手辣逐漸聞名,王向東雖然有的是力氣和熱情,卻時刻要提防著被人告狀,王老成的鞋底子可不是好消受的,所以在外面的表現也就難免拘謹。 跟他們湊幫的,還有個叫大羅的,憨頭憨腦,鼻子下面經年累月掛著鼻涕泡,倆袖管也總是亮晶晶硬邦邦的,像連環畫封面上古代將軍的鎧甲,平時沖女孩子吹口哨、跑步搶軍帽的勾當就都交給他了。大羅很義氣,搶了軍帽總是先給其他弟兄戴,吹口哨時挨了罵也不推卸責任,就在人堆裡紅頭漲臉地背著黑鍋傻笑。 王向東是第二批混上有軍帽戴的,當時精神就抖擻起來,但他還不能跟豐子傑比,豐子傑還有一條洗得發白的草綠色軍褲,屁股上補著兩片桃形補丁。接著,可能王向東至死也不會忘記他興沖沖戴著綠帽子回家的那個夜晚。 「革命軍人一定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王向東一路唱著,氣宇軒昂地進了屋,電燈懶洋洋地亮著,母親正就著燈光補衣服,房間裡彌漫著一片煙氣。 「呦喝,三兒今天夠精神啊。」王老成把煙屁落到腳下一碾,眉毛就皺巴起來了:「哪來的?」王向東感覺良好地正了正帽檐,目光炯炯地彙報:「大羅給的。」母親先抬起頭笑道:「大羅啊,他哪裡來的軍帽?」王向東說管他呢,給我就要唄。 正躺在鋪角看書的二姐撇了下嘴揭發:「肯定是搶人家的,我聽豐子傑他姐說了,他們淨攛掇大羅幹壞事,上禮拜還偷看過劉嬸洗澡哪,回頭叫劉嬸給追家裡一通好罵,嘿嘿。」王向東剛要分辨,王老成先急了,一拍桌子道:「有你沒?」 「沒有!絕對沒我!」王向東橫起脖子喊著,又下意識扶了扶軍帽,好像那頂綠帽子能代表自己的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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