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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他想笑,心裡又有些酸酸的,不自覺想像著當時會有的情形,思緒就這麼跌回從前:「那一定又遭打了吧。」

  她經常被打,被打之後就跑到他跟前來裝可憐,但裝可憐博同情往往只是鋪墊,她來找他的重點都在後面。那些重點有時候是那條壁虎尾巴,有時候是讓他陪她抓蒼蠅。

  她小時候對抓蒼蠅有種執著的樂趣,那麼噁心的東西,一蒼蠅拍拍死也就算了,她偏偏喜歡活捉。有時候粘蠅紙粘不到活蒼蠅,她就弄點腥的東西做誘餌,死纏爛打指使著他去捉,捉來之後她會很俐落的扯掉蒼蠅的所有腿,然後再放回去。

  他那時候很是驚奇,問她這是做什麼。她渾不覺有何不妥,明明笑得天使似的,卻讓他背後莫明一寒:「沒腿了它就只能一直飛啊一直飛,這麼討厭的傢伙,我要讓它活活飛死。」

  「或許飛累了就直接躺下,也可以不用腿的。」

  他隨口一句,她聽了居然覺得很在理,到下一次就改折翅膀了:「沒了翅膀,它就飛不了了,只能在地上走,肯定很快會被踩死踏扁的。」

  他無視陣陣湧起的反胃感,繼續開導:「在地上爬走的事物有很多,你看你每天能踩死什麼?是不是連螞蟻都踩不死?」

  他的本意是讓她從此放棄這種奇怪的念頭變態的愛好,可最後導致的結果卻是下一次抓來蒼蠅後,她就把它的腿和翅膀都去了,然後扔進瓶子活活悶死。

  安之用調羹柄戳戳虞瑋韜:「你為什麼說『又』?」

  他從回憶中驚醒。原來從來都是這樣,越是想忘越不能忘,必然是因為太過深刻,才會一再告誡自己必須遺忘必須放棄,不然時間是最好的篩檢程式,又何須這般強迫自己?

  「上次在火車站,你不是說奶奶經常打你麼?」心思流轉間,他掩飾得再完美不過。

  安安明明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又找不到關鍵點。手中的調羹一滑而上,落在他左肩,她彎下身,另一手輕輕覆上他左肩的疤痕,輕聲問:「那這裡呢?是不是藏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她能明顯感覺到他渾身輕顫了下,但卻沒得到任何回答。緊張伴著期待過後,就像有人往她心口直直捅了一刀,那血漫漫地順著刀柄滲下來,滴得她全身發痛。

  她當時年幼,只模模糊糊記得一些事,他比她年長八歲,應該記得更清楚才是。那一段人生初始的記憶,也是她僅有的關於母親的記憶。她那時肯定很幸福吧,有父母在身邊,有喜歡的大麥哥哥陪她,雖然那麼短暫,所有的面面與感覺也早已淡化稀薄成煙,但她相信她當時一定很幸福。

  而此刻,她多麼希望眼前這個從她遙遠記憶深處走來、又成了她最親密愛人的人能擁著她,娓娓道出那段塵封的往事。她多麼希望他能告訴她那時她是怎樣的一種幸福狀態,母親長得是何模樣,她跟母親長得是否相像?她多麼希望他能填補她這段記憶的空白,將她拼命想記住想珍藏卻因年幼記不住藏不了的回憶,像生命的二次旅程一般,再次賦予它生動的面面鮮活的色彩。

  有一滴東西落在他左肩胛,剛要滑過那道疤痕,又迅速被她的手抹去。

  那一滴,不是冰冷的水,而是滾燙的淚,烙得他幾乎控制不住想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一聲一聲喚她「小米」。

  她卻拍了下他肩膀,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淋了幾滴水在他背後,有一下沒一下的重新刮了起來,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悲傷或壓抑的情緒:「誰都有不想說的秘密,別放心上,只當我剛才什麼也沒問吧。」

  「安之……」

  她不再說話,忽然用力刮了起來,從他的肩胛直至腰際,一下左一下右,他只覺得背後火辣辣的疼,像被兩道火同時炙烤著似的。良久之後,身上驀地一輕,他感覺背上被人覆了層極輕極柔的東西。他側過頭,看她很細心的用紙巾吸幹他背後殘留的那一點點水,末了沖他回眸一笑:「好了,是不是覺得沒那麼悶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別穿淺色的衣服。」

  她端著碗滑下床,正待出去,卻被他緊緊握住手。他半撐起身奪過她手中的碗置於床頭櫃上,一把將她拉到懷裡。

  她沒有掙扎,乖巧得讓他心疼的貼著他胸膛,輕輕道:「我們結婚吧,虞瑋韜。雖然清揚的事對我的打擊很大,剛才你求婚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害怕是慌張是落荒而逃,可是一沒看到你,我就後悔了。」

  他胸口劇烈一震,就好像那心律跳動的每一下都狠狠拍在他胸前的表皮之下,所以每一下都這麼激蕩有力。他有種很強烈的暈眩感,完全別於剛才藥效發作,而是人好象突然飄浮在半空,整個人輕飄飄的,神智卻異常清晰。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啞聲道:「好。」

  「什麼,你要結婚了?」

  同一句話在兩個地方從兩個不同的人嘴裡蹦出來,一個是程默程董事長,另一個是林岫林大少爺。

  程董事長本來只是下來做做運動,順便關心一下「員工」的,不料迎面撞上紅色炸彈,頃刻間將他炸得血肉模糊。

  話說他當初用虞瑋韜最最鄙視的將人撲倒然後拐帶回家的策略把夏芒拐回家,雖說也算快了,但過程也用了一年多,這其中他還托了兒子的福,不然說不定現在還在長征路上呢。眼前這人怎麼可以當年鄙視他,現在又這麼無恥的不到一年就要把人拐帶回家了?

  程默生生受了回打擊,難道多戴副眼鏡偽裝斯文,就能如此的……事半功倍?

  「我說,你這是什麼表情?」虞瑋韜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剜了他一眼。

  「只是覺得太突然了。」程默在沙發上正了正身子,還是覺得有些不能接受,「難道你們也……」

  話未完,就見一支筆直直朝他飛來,他側身一避,就聽虞瑋韜道:「別把你這套擱我身上。」

  大概只有跟兔子一樣單純的夏芒才會相信在程默身上,會有不小心讓人懷孕這種意外發生。不過虞瑋韜深刻反省了下,覺得長久與程默相處,他至少已被程默污染了五成以上,所幸安之在某方面也很單純,在最需要短路的時候也能恰到好處的短路,而且貴在事後不計較不細究。

  看著虞瑋韜一身掩不住的喜悅,程默這才認真道:「定下日子了沒?」

  「什麼都還沒,只是先跟你知會一聲,到時候我會正式向你遞長假條的。」

  他哈哈一笑,滿心都是祝福唯一的好朋友:「我等這張假條等很久了。」然後才是斂了笑,略略沉吟,「那件事還是由我來說好了,反正算起來他是我安排進來的人。」

  「公事上的事,我一向不習慣循私,你就別擔心了,招標的事很快就會有新結果出來。」

  林岫卻完全不是這樣。他抿了抿唇,覺得嘴巴有些幹:「和誰結婚?」問了之後又覺得問得很白癡,除了那天把安之扛進房間的男人,還會有誰?

  他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安之搬家那天,距離現在不過兩三個月,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快走到結婚這一步了。他當時問安之時,她明明還說不算正式戀人的,以安之不扭捏的性格,不可能騙他,而以他們的關係,安之居然到了談婚論嫁這一步,都沒正式向他介紹過男朋友,也太出乎他意料了。

  更別說安之以前還輕度排斥office 戀情的。

  「其實什麼都還沒定下,只是我昨天答應他求婚了。」只要做了決定,她就不會再去後悔,所以昨晚乍聞他說要結婚時的恐懼害怕,一一被她壓回了心底。她現在只想將這個好消息跟最好的朋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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