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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郎士群接到歐陽倩文的電話,心裡被貓舔似的,透著股舒服勁兒。他點燃雪茄煙,噴出一口濃煙,粗粗的雪茄夾在手上,一縷青煙悠悠地飄。陳凱志這只老狐狸,總算遇上好獵手,員工告狀,就讓他心驚肉跳,後面跟著名畫被盜,股票大跌,借貸還錢,經營虧損,夠這老小子喝一壺的。郎士群對這次分路出擊感到滿意,老子大人大量,演幾出好戲給他看看,是三娘教子,還是逼上梁山?陳凱志這老傢伙,別說三娘,大娘教也沒用,再好的家業到他手上,不變成垃圾才怪。他已不是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陳凱志了,在一免一任中,他學到不少新東西。只有把他逼上絕境,他才會服輸認軟。這次柯慧琴立了大功,她引蛇出洞,自己在凱粵股票上狠賺一筆,有五百多萬進賬。梁聲做夢娶媳婦去吧,瞎貓永遠逮不住死耗子,想發財,只有投奔自己的麾下。一提柯慧琴,他不由想起楊啟明,該去看看這位老朋友,挺可憐的。

  他把徵求員工意見的事交給柯主任,便去了省人民醫院,來到楊啟明病房。意外見到李娜莎,她紮起護士長的架子,板著臉訓護士:「你怎麼搞的,病人連褥瘡都生了,你沒看見嗎?」護士低著頭,不敢吭聲。

  「去去去,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拿藥去!」她說話狠狠的,像訓自己的手下,護士嚇得趕緊跑出去了。

  這時,她見郎士群走進來,臉色一變,笑盈盈地說:「什麼風把你郎總吹來了,稀客呀!」郎士群藐視地望她一眼,嘲笑地說:「我來多少趟,也沒見你娜莎夫人的影子呀。」她搬把凳子,用紙巾擦了擦,說:「請坐,郎總,現在你大名鼎鼎,報紙上都在吹呢!」郎士群聽著不順耳,坐也不坐,說了句:「你巴不得把我摔成肉醬,是不是?」

  「瞧我這張嘴,好話總橫著出來,你別見怪呀。」

  「我才不跟老娘兒們一般見識呢。」

  「你說話也橫著來,看來咱們是一路的。」

  「想當年你在知青農場,說話挺溫柔,這廣東湯一喝,把嘴給喝歪了,說話盡犯渾。」

  「都老熟人了,別一見面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我還是我,現在老了,沒人看上眼了。」

  「老不顯老,脾氣倒大了不少。」

  「脾氣大,還不是楊啟明給氣的。」

  「我看你找武松最合適。」

  「你別罵人不帶髒字的,我聽得出來。」

  「聽明白就好。」郎士群說完,把凳子移了移,靠在楊啟明身邊坐下,李娜莎見話不投機,出門找護士換藥去了。郎士群摸摸楊啟明的臉,心裡有說不出的味道。啟明老弟,你太任性,太較真,太想往前沖,結果敗下陣去,沒想到你這麼小心眼,雞毛大點兒事想不通,半條命就交閻王手上了。不就一個女人嘛,玩玩也當真了。凱粵這間破房子,你當條看家犬,擋我的道幹什麼?怪我這招棋下得太凶,手段毒了點兒,也是被你逼出來的。

  俗話說,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可性命更重要,為爭口氣,去死有啥用?你本可以好好過日子,享享清福,可你不這麼想,名譽、地位考慮太多,讓陳凱志撿了便宜。咳,要知道,咱們可以坐一條船,那是艘豪華遊輪,可你偏守條破船,四處漏水,不定哪天就沉了。你太沒眼力架,咱哥倆合起來,有多大的力量。你當優秀的參謀長,坐鎮指揮,我任後勤部長,給你送彈藥,絕對百戰百勝。你出事後,我給你爸媽送去幾萬塊錢,說給你看病用,他們說啥也不要,這世上,還有怕錢咬手的?怎麼一家子死心眼兒啊!

  李娜莎讓護士給楊啟明上藥,郎士群站在一旁觀看,她不時回頭看郎士群一眼,那含情的眼神,閃出純淨的光,還是年輕時的樣子。

  那年下大雪的冬天,她穿一身綠軍裝,扛一袋糧食,先敲開自己家門,她小臉凍得通紅,帶著笑,進到屋裡,放下糧食,摘了皮帽,頭上紮兩個紅頭繩小揪揪,歡蹦亂跳的,搓著手說:「真冷啊!」

  郎士群父親感激地不知說什麼好,用幹牛糞把火盆點著,說:「烤烤吧,好閨女。」她坐在火盆邊小板凳上,火把她的臉映得更紅了,她對父親說:「今年雪大,領導讓送點兒糧食來。」

  父親用小木棍撩撥火盆,說:「你們太客氣了,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伸手烤著火說:「大爺,快過年了,農場家家都送了一份禮物,誰叫咱農牧一家人呢!」她說的話,跟炒蠶豆似的,聲音嘎嘣脆,郎士群聽了格外舒服。

  父親又給她端了一碗熱羊奶,說:「好閨女,你喝,咱不是一家人,比一家人還親呢!」李娜莎捧著碗,大口喝完,說:「真香。」郎士群低頭接過碗,沒敢正面看她一眼,她腦後一對活潑可愛的小刷子,甩來甩去的,那根紅頭繩刺破北國料峭的寒風,在郎士群心頭點燃一團火,渾身暖洋洋的,他端著在她唇邊溫存過的青花粗瓷碗,碗裡的羊奶味兒,竟變成誘人的肉香了。

  一會兒,又來了位女知青,在門口叫道:「娜莎,回去吧,他們都等著呢!」李娜莎把皮帽在火上烤烤,跟郎士群父親和他握了握手,父親「謝謝,謝謝」說起來沒完。她戴上帽子,跑了出去,郎士群送她到院門口,見她小鹿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原。那雙手的柔軟感覺,很久沒消失,他一往情深記住那好聽的名字:娜莎。

  後來,郎士群為追李娜莎,主動要求去農場幹臨時工,混身軍裝,還能常見到她。每次遇見她,郎士群像做賊,心裡「撲通,撲通」直跳,低著頭,悄悄瞟上她兩眼,就心滿意足了。一次,他教李娜莎騎馬,扶她上馬,郎士群腳踩馬鐙,腿發軟,幾次都沒上去,上馬手拉韁繩,挨著她身子,郎士群渾身打哆嗦,像打擺子,她扭臉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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