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改制 >
四十三


  兒子挨在老婆身邊,怯生生望著他,說:「我不過去,老爸懶。」楊啟明起身走過去,摸摸兒子的頭,兒子跑回自己房間了。

  兒子十四歲,長得瘦小,上中學還像個小學生,嗓音細細的,像女孩子,兒子是他的心肝寶貝。他結婚多年,李娜莎肚子長圓了,孩子一直沒懷上。街坊鄰居議論,說不是騾子球,就是肥母雞不下蛋。

  話傳進楊啟明耳朵,氣得他幾天沒睡著覺,一定要爭爭這口氣。倆人到醫院檢查,原因在女方,激素水準低。為要孩子,楊啟明滴酒不沾,天天做運動,李娜莎沒少吃藥,天天回家抱個公仔娃娃,說能把孩子引出來。一次李娜莎沒來例假,以為懷了孕,興沖沖到醫院查尿,妊娠反應呈陰性,又空歡喜一場。後來,她父親介紹專程去東北找老中醫,李娜莎連吃幾十副中藥,才有了寶貝兒子。

  她懷孕時,楊啟明跟老媽子般勤快,上街買營養品,小孩衣服、尿片,置辦齊了,天天放音樂,進行胎教。李娜莎靜臥在床,耍嘴皮功夫,一會兒喝牛奶,一會兒吃酸石榴、紅蘋果,要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晚上散步,楊啟明扶著她,她叉起腰,挪著步,走得比老牛還慢,把楊啟明折騰得暈頭轉向,夜裡上床,骨頭像散了架。

  中年得子,全家人跟過年似的,高興得沒法說。楊啟明回家就抱兒子,寶貝,寶貝掛在嘴邊,人再累,一見兒子,疲憊就飛天外去了。然而孩子智商一般,學習平平。上中學後,還看柯南、火隱忍者等小畫書,中國和世界名著,他一本也不讀。

  為了兒子的學業,楊啟明專門送他到貴族學校寄讀,週末回家。兒子惟一特長是玩遊戲,玩一天也不累,無論三國演義、坦克大戰、星際爭霸,玩穿不算,速度還快。楊啟明最討厭坦克大戰,打到最後,坦克跑起來跟老鼠一樣,哧溜哧溜的。兒子玩遊戲水準高,楊啟明想陪他玩,兒子滿臉瞧不起地說:「去去去,你太笨了。」

  後來,他擔心兒子學習,遊戲機不讓兒子碰,兒子悄悄跑到網吧,玩起傳奇、魔獸世界來,他怕兒子迷戀遊戲,教訓兒子一頓,錢也卡住。由於跟兒子相處時間太少,父子之間顯得陌生,楊啟明除叮囑好好學習、注意身體外,沒多餘的話。

  楊啟明洗漱完,坐在餐桌邊,喝杯牛奶咖啡,兒子在旁邊喝牛奶,吃著麵包。他說:「乖兒子,今天爸爸陪你出去玩玩,好嗎?」

  兒子聽完他的話,眼望媽媽,李娜莎說:「你昨天還沒玩夠哇,玩什麼玩?兒子作業還沒做呢!」兒子順從地點點頭。吃完飯,兒子回房間趴在桌上做作業。他倚在門口,靜靜看兒子,兒子正念書:「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他足足站了一刻鐘,覺得自己對兒子付出太少,不是合格的父親。

  「你閑站著幹嗎?還不去街上買點兒菜,就知道吃飽不饑,你以為爸爸好叫的,也該負點兒責任吧。」老婆看他站在門口發呆,說道。

  楊啟明上街買菜,買了兒子最喜歡吃的基圍蝦、排骨、青椒、菜芯,還有剛上市的荔枝,裝了滿滿幾塑膠袋,興沖沖掂回家,剛放下,李娜莎又埋怨:「叫你買菜,你買這麼多回來幹嗎,開食堂呐?」

  弄得他一點興致也沒了,只感到頭暈目眩,渾身乏力。他換上西服,站在兒子門口,覺得父子親情,被一把無形的刀一點點割去,藕斷絲連掛在那兒。他望望兒子消瘦的背影,心一酸,默默說聲:「兒子,爸對不住你。」跟李娜莎說中午有客戶請吃飯,扭身出了屋。

  李娜莎在後面叫:「又野哪兒去了?就知道喝喝喝,有種你就甭回來!」

  他神色黯然來到辦公室,心一下輕鬆了。在這,自己說了算,活回男人樣。可以自由自在看書,寫東西,上網聊天,找人打牌,沒人再打攪他。電視裡常說,成功男人背後,有一個出色的女人。他認為這話不完全對,有時候,成功男人背後,有一個刁蠻的女人,逼得男人有家不想回,一心都撲在工作上。

  他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又回到一望無垠的大草原,瀟灑騎著馬,慢悠悠地溜達。藍天水靈靈的,白雲伸開翅膀,小天使般悠悠地飄,涓涓的溪水清清地流,發出「叮咚」的聲響。草原生長著各色野花,紅的、粉的、黃的、白的,迎面撲來迷人的芬芳……忽然,花快速長大,轉眼成了罌粟花,紅豔豔的,朵又大,花瓣絹絲般透亮,釋出醉人的香味。

  他看見一群白生生的女人裸體,橫七豎八躺在花叢中。一位年輕女子看見他,嘴直動,不知說些什麼。忽然,那群女人紛紛站起身,像在指責他。他策馬逃去,坐下的馬居然成了木馬,任鞭子怎麼打,一動也不動。女人們跑到他身邊,一隻只白白的手把他拽下來,撕去他的衣服,用馬鞭狠抽他,罵道:「你個不要臉的流氓!」他赤身裸體,皮上一道道血印,疼得在地上打滾。女人怪笑,喊道:「流氓!壞蛋!流氓!壞蛋……」

  他在噩夢中驚醒,冷汗濕透衣衫,尿又憋又脹,去衛生間,只見無數星星在眼前飛,他眼一黑,「咣」頭碰在馬桶上,暈倒在衛生間。

  楊啟明醒來,頭鼓起一個包,生生地疼,身下冰涼的地,有股臊味。我怎麼躺在這兒了?

  他撐著站起身,腿軟綿綿的,到水池邊洗手,鏡中的他消瘦多了。頭髮亂蓬蓬的,臉頰凸出來,呈青灰色,眼睛佈滿血絲,眼光遊移不定,衣服皺巴巴的,一副落拓的樣子。他用水濕濕頭髮,梳了梳,拉拉衣服,感覺稍好些,肚子咕咕的。他軟軟地坐到大班椅上,打電話到西餐廳,要碗牛尾湯,一份三絲炒意粉。

  不一會兒,服務員送上來,他吃著意粉,嘴裡淡淡的,沒什麼味道。牆角發財樹下的黑土,散出夏季草原淡淡的腐味,他沒了食欲,只是用叉子機械地挑著麵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