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房子！(54)

五十四

　　胡父這一天也從鄉下趕到柳家灣恭賀女兒新屋落成，他對姐弟倆說：「按鄉下風俗，新房上樑是大事，我一定要來。本來要你娘一起來，但她暈車厲害，最後算了。」胡逸文向父親介紹了周曉妍。胡父看著未來的兒媳婦樂得合不攏嘴，他慌裡慌張地從衣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100元鈔票，遞給周曉妍說：「今天我也沒啥準備，這點錢當個見面禮吧。」周曉妍推託不肯要，胡逸文在旁說了一句：「你收下吧，當是爸的一點心意。」她這才收下。

　　胡逸文見父親難得來一次省城，準備帶他到處轉一轉。父親搖頭不肯，說家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你娘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下午就得趕回去。」逸文說：「等房子蓋好了，把你們倆都接來，到時一家人住在一起有個照應。」父親說：「我跟你娘商量了，以後這房子蓋好了，也不到你這兒來住。我們又沒有退休金，專靠你們來養那咋行？城裡不比鄉下，啥東西靠買，你們也不容易。我跟你娘還沒到七老八十，在鄉下種點菜，養些豬啊雞啊什麼的也舒坦。你們把自個小日子過好就行了。」姐弟倆要留父親多住幾日，但父親不肯，「你娘一個人在家，我怕她擔心哩。」他將帶來的新鮮玉米、紅薯、幹魚等土特產分給姐弟倆，又從一個帆布包裡拿出一套孩子穿的棉衣棉褲和一雙棉鞋交給胡逸芳，「這是你娘給思思做的，地裡的新棉花，冬天裡穿著暖和。」

　　姐弟倆不再忤逆父親的堅持。胡逸芳給父親買來老年人的藥品補品吃的喝的，下午便由胡逸文送父親去車站，搭回老家的最後一趟班車。

　　只是讓他和胡逸芳沒想到的是，這竟是和父親的最後一次見面。父親走後的第二天下午，姐弟倆接到老家一個叔伯打來的緊急電話，傳達了父親出車禍的噩耗。

　　父親昨天搭車回到鎮上時天已完全黑透，他攔了一輛拉磚頭的拖拉機趕回還有七八裡路的村子。路曲夜黑，拖拉機在顛簸中翻進了一條4米多深的山溝裡，父親被拖拉機和一車磚頭重重壓在山溝底下，等村裡的人將他刨出來時，已經不省人事，送到鎮醫院一番搶救，但已回天無力……

　　姐弟倆急急忙忙趕回家，抱著父親的屍體號啕痛哭。胡逸芳捶胸頓足，悔恨自己沒留住父親住下，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母親抹淚長歎：「他是壽緣到了，在趕死啊！」

　　悲痛過後，姐弟倆留在老家料理後事，翌日，柳國慶也趕來了，三人前前後後忙了十多天。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們說服胡母一起和他們到城裡住。父親去世後，母親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總是一個人木然枯坐一旁暗自流淚。母親明白一雙兒女的孝心，但並不同意現在去城裡，「一來你爸的七期沒過，二來，你們的房子也還沒蓋好，現在去不方便。等二癩結婚了，我再去城裡給他帶孩子。你爸一走，村裡的農田是種不了了，就轉給別人種吧。我收點穀，自己再種些菜，日子也過得去。一個人悶得慌了，就去隔壁左右的七姑八嬸說說話，不會太孤老。你們放心吧。」母親的安排和體諒讓姐弟倆沒有再堅持了，臨走前，給母親留了一些錢，又對左右的村鄰託付一番，才返回城裡。

　　回城後，胡逸芳和柳國慶召集民工繼續開工，房子已基本蓋好，現已轉入室內粉牆、鋪地磚、埋線、安裝管道等工作。

　　由於走得急，胡逸文並沒有約周曉妍一起回去，回來後，周曉妍對他一陣抱怨，逸文解釋說：「我當時以為只是出車禍，走得急，沒來得及通知你。後來想通知你，但你又不知道回鄉下的路，所以就算了。」他頓了頓又說，「明年可能接母親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她一個人在鄉下挺孤單的。你歡不歡迎未來的婆婆？」周曉妍說：「沒問題啊，一個老人在鄉下，生活多不方便。她來了，你們姐弟倆住一起，正好照顧她。」周曉妍如此深明大義、通情達理，讓胡逸文感動不已，連日來的悲痛也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入了冬，房子已裝修完畢，由於考慮到房子不久將來會拆遷，在裝修上也就沒有大動干戈大操大辦，除了主臥室鋪的木地板，其餘鋪的是地板磚，各類漱具也是一般。對這一切，胡逸文很是滿意，畢竟這是第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前些時，他已經和柳國慶胡逸芳夫婦簽了購房合同，上面明確規定了自己對房子的所有權和使用權以及將來拆遷的賠償事宜，雙方都簽字摁手印，各留一份。

　　儘量樓梯的欄杆尚未安裝，胡逸文已經迫不及待地先搬來住了。他慫恿周曉妍一同搬來，但周曉妍說搬來可以，得先結婚。胡逸文說，結婚就結婚，明天就去領證。當然他這也只是說說而已，在父親的忌年操辦喜事顯然不合適。

　　他站在110平米三室二廳的房間一寸一目地打量著，對自己當初的設計頗為滿意。這幢樓前臨小巷，後鄰胡逸芳公婆家的老房子，樓層橫切面呈「凹」字型，「凹」進去的部位是樓梯。他的房間進門是個小門廳，靠右手是衛生間，正對門廳是一個15平米的次臥，也就是「凹」字左邊突出的部分。從門廳左邊進入就是飯廳了，飯廳的旁邊緊挨次臥的是一間10平米左右的書房。飯廳過去是廚房，廚房過去是20平米的客廳，也就是說廚房把客廳和飯廳隔開了，兩廳之間留了一個近兩米的過道。緊挨客廳就是主臥了，朝南，也就是「凹」字右邊的突出部分。整個房間的設計佈局還是比較精巧和簡約的，胡逸文曾不止一次對周曉妍吹牛，他的水準快趕上專業設計師了！

　　當然現在周曉妍沒來和他一起欣賞他的「非凡」作品，他只有自我陶醉了。在這個頗具紀念意義的冬天裡，他在自己的新房裡玩得放馬揚鞭，時而像頑童般在地板上翻過來爬過去，時而翻幾個筋斗蹦跳撒歡。玩累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發呆。他遙想起畢業七年來居無定所、卷著鋪蓋輾轉於這個城市的倉皇歲月，不禁潸然淚下；回憶起因為房子和幾個女孩的情感糾纏，又止不住感慨萬端；更想起第一次買房子時開發商攜款潛逃給他帶來的經濟損失和心理創痛，進一步唏噓不已。他斷定不了偏隅于省城的柳家灣能不能安定自己的半生清閒，也預料不了終其一生還要和房子糾葛幾回，無論怎樣，此時他躺在由自己血汗錢掙來的房子裡，憧憬著幸福，並為幸福而泣。

　　雷鳴回到了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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