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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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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文夫歎了口氣:「她也挺可憐。」 白芬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喃喃低語了一句:「誰又不可憐呢?」 隨後幾日,張紅梅成為「擦鞋嫂」的事實一直像一塊鐵疙瘩硌在白芬的心裡。記得上半年她曾跟劉建明提過讓張紅梅重新來上班,劉建明當時是答應了的,為什麼她沒有來?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她帶著疑惑特意去了一趟一車間,剛好碰到一車間主任,兩人寒暄一會兒,白芬問起了張紅梅,那主任說:「紅梅也真是強,過年發生那件事之後,劉總不計前嫌,讓她回來上班,我專門跑去通知她,但她不僅不願回來,反而將我罵了一頓。真是個瘋女人!」白芬說:「前兩天我在街上看到她了,她在擦皮鞋。」那主任歎了口氣:「有時候我還是挺佩服她的,人窮,但氣硬!」白芬聽了怔怔不說話。 經過3個月的裝修,然後又晾了3個月,到了這年10月,白芬一家從出租屋高高興興地搬進了新家。裝修雖談不上高檔,但也溫馨舒適,看到自己一手經辦的房子終於可以入住,白芬忍不住喜極而泣。秦文夫建議將親朋好友以及兩邊的同事都約來看看玩玩,開始白芬欣然同意,但後來又極力反對,她說:「搬進新家自己住著舒服就行了,何必滿世界張揚?」而沒有說出的潛臺詞她自己最清楚:以「那種方式」得來的房子,實在沒必要也沒臉面大張旗鼓地大肆渲染。 「但當初分到房的時候,我已經答應雜誌社的同事來玩了,現在不邀請他們,別人會不會以為我們說話不算話?」秦文夫小心翼翼地解釋道。白芬本想一句「你自個答應的關我什麼事」給頂回去,但看到丈夫興奮而又謙卑的模樣,於心不忍,又想到丈夫的同事不比自己廠裡的同事,沒有因分房而導致的縫隙和隔閡,就同意了。她說:「你把他們都叫來吧,就這個星期天,咱們星期六去買些菜。」秦文夫聽罷激動得直搓手,那神態好像是聽到兒子考了全班第一。 星期天上午,雜誌社諸多同事結伴而來,本來一起來的總編陳昶後來臨時有事來不了,但隨了一份禮物。眾人進得新屋,紛紛嘖嘖不已,都打趣老秦有福氣。秦文夫臉上熠熠生光,樂呵呵地忙進忙出;白芬很熱情,端茶倒水,引眾人看這看那。劉文芳打量著房子問:「這裝修怕花了不少錢吧?」秦文夫正要說「3萬」,被白芬搶了過去說:「也沒花多少,五六萬吧。」「我的媽啊!」劉文芳誇張地驚叫起來:「前兩年我家裝修房子,兩萬都沒花到。」白芬說:「下半輩子就住這兒了,多花點錢,住得舒坦!」 這是胡逸文第二次見到白芬,以前秦文夫住八裡墩大雜院的時候,他去他們家玩過一次。見到胡逸文,白芬開玩笑說:「小胡,啥時候結婚?我等著喝你的喜酒呢!」胡逸文笑笑說:「結婚的時候,我一定親自來請嫂子。」 眾人四處看著,胡逸文兀自走到寬大的陽臺,陽臺正對著一條近10米長的綠化帶,芳草茵茵的綠地點綴著幾簇修剪得異常整齊的花叢,一條鵝卵石砌成的小徑穿過綠化帶向西逶迤而去,消失在另一幢樓的側面;小徑兩旁種著手臂粗的小香椿樹,微風吹拂,樹影搖曳,景致美極了。逸文一時看得入神,直到周曉妍拍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周曉妍問他看什麼這麼專心致志。逸文指著陽臺說:「黃昏的時候,搬一張躺椅到陽臺上,旁邊放一杯茶,手捧一本書,對著夕陽、草地、樹影,邊品茗邊看書,你說,是不是一件很浪漫很愜意的事?」周曉妍笑起來:「你這一描述,是夠愜意的。」逸文說:「我現在倒真有點羡慕老秦了。」周曉妍說:「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織網。」逸文就歎了口氣:「那張網不是那麼容易織的……」周曉妍問他的戀愛進展如何了,什麼時候結婚。逸文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初冬的一天,胡逸文和羅小娟大吵了一架。 流水營的住處羅小娟去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顯然不喜歡或者說討厭那個地方,從一進樓房開始,就一直在抱怨,抱怨胡逸文為什麼租這樣一個鬼地方。上到三樓樓道轉彎處的時候,她捂住了鼻子說:「真臭,想吐……」胡逸文搖了搖頭,去把廁所的門關上了。中午,胡逸文在廚房熱火朝天做飯,羅小娟在房間走來走去,手裡拿著一本書不停地扇。胡逸文疑惑地問她:「快到冬天了,有那麼熱嗎?」羅小娟說:「不是,這裡味道太……」「太」什麼她沒有說出來,過了一會兒,她對胡逸文說她不在這兒吃飯了,先回去。還沒等胡逸文回應過來,她便拿起包咚咚咚出門下樓了。 以後羅小娟再也沒有來過流水營,即使是來找胡逸文,也是站在離流水營不遠的大街上,讓胡逸文出去。胡逸文不知道她是嬌生慣養還是矯情做作,雖然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內疚,甚至自卑——物質上的自卑,沒有房子的自卑。他曾不止一次對戀人說:「我什麼都沒有,居無定所,狼狽落魄,像條喪家之犬……我能給你什麼幸福呢?」羅小娟則說:「我從第一天認識你就知道你什麼都沒有,但我喜歡的是你!沒房子怎麼了,天塌下來了嗎?我們有手有腳有工作,一樣可以獲得幸福生活!」這番話讓胡逸文很感動,但後來他跟羅小娟吵架之後覺得,那並不是她真實或者全部的想法。 那是羅小娟一個同事結婚,逸文跟她一起去參加婚宴。酒桌上,大家免不了要相互打探介紹。有人問胡逸文在哪兒高就,胡逸文說在《情感》雜誌社,桌上幾個人附和說,看過看過,辦得還不錯。羅小娟聽了眼睛瀲灩放光。又有一個女同事問羅小娟什麼時候結婚,房子準備好沒有。羅小娟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禿頂禿得快成和尚的男人問胡逸文:「你們雜誌社效益應該不錯吧?分房子沒?」胡逸文實話實說:「沒有,在外面租房子。」那人就說:「不會吧,許多效益好的事業單位都分房啊。」然後又說,「當然租房也沒什麼,在哪兒租的呢?」胡逸文覺得這人不僅孤陋寡聞而且操蛋,國家早已停止福利分房,你他媽還在提分房的事!還有,你管別人在哪兒租房呢?想到這兒,他沒好氣地應了一句:「在流水營,聽說過沒?」那人吸了口冷氣,嘴巴張得可以放進一個鹹鴨蛋:「我知道,聽說那兒挺亂的……」胡逸文惡作劇地說:「是啊,那地方黃賭毒都有,什麼時候帶你去玩一下?」那人連忙擺手,低頭吃東西去了。看著他那個熊樣,胡逸文直想笑。他扭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羅小娟,發現她一聲不吭,陰沉似鐵的臉能擰下一碗水。 在回來的路上,羅小娟一個人在前面疾步如風地走著。胡逸文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他知道自己失言讓她不高興了。快到西門橋的時候,他還是快步跟上去拉住她的手臂:「行了,我錯了還不行嗎?看你跟吃了火藥似的,剛才咱們沒吃火藥這道菜啊。」羅小娟甩開他的手,徑直往前走,之後又折回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你是不是要讓全世界的人知道你住那個鬼地方!」胡逸文說:「我住那裡犯法了?不可理喻!」羅小娟叫道:「我不可理喻?我今天的面子全讓你丟盡了,你不知道那桌子上坐的全是我的同事和領導啊?」胡逸文冷笑道:「噢,嫌我丟你臉了?我還以為你挺有個性,沒想到也有八丈高的虛榮心!」羅小娟氣急道:「這叫虛榮心嗎?就是虛榮心又怎麼了?哪個女孩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有出息……」胡逸文一聽這話也惱了:「我怎麼沒出息了?是殺人放火還是賭博販毒了?你以為我願意住那兒呀?我不是看它房租便宜好早點攢錢買房嗎?你要是覺得我給你丟臉,那分手好了!」最後這句話脫口而出後,覆水已經難收,羅小娟憤懣道:「行,分手就分手,本姑娘不稀罕!」說完她扭過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羅小娟回到家後抱頭就睡,晚飯也沒吃,後來羅老頭給她端來一碗麵條,上面趴著一個晶瑩剔透的荷包蛋。羅小娟眼睛紅腫,明顯哭過。羅老頭叫她趁熱快點吃,隨後又將一個熱水袋放進她的被窩:「天開始冷了,給你暖暖腳。」羅小娟眼裡汪出兩行欲滴未滴的眼淚,說:「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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