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房子！(17)

十七

　　秦文夫對從臥室走出來的白芬說：「那我再去買些菜，好好慶祝一下。」

　　白芬無力地搖搖頭：「今天太累了，隨便吃點，以後再慶祝吧。」

　　吃罷晚飯，一家人仍然沉浸在分到房子所帶來的興奮之中。東東作業也不做了，在房子裡像個小彌猴跑來跑去；秦文夫在廚房裡將碗筷洗得叮叮咚咚脆響，邊洗還邊吹著幸福的口哨；婆婆顛著小腳，在房間裡忙上忙下，不知道忙些什麼。

　　白芬看著這一切，臉上始終徜徉著溫暖的笑意，她在心底對自己說：「白芬，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看，十幾年來全家人哪像現在這樣高興過？他們會原宥你的，丈夫老秦也會原宥你的……」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堵，但到底堵在哪兒，為什麼堵，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晚上睡覺時，白芬躺在床上一直無法入眠，秦文夫也沒睡著，白芬問他怎麼了，秦文夫喉嚨「咕咚」響了兩下，像水流通過下水道。他說：「總覺得這次分到房子太意外太蹊蹺……看來你那姓劉的領導挺念同學之情。」白芬沒有說話，她打開燈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暗紅色存摺，丟到秦文夫面前。秦文夫也坐起來，滿腹狐疑打開存摺一看，驚叫道：「咋一下少了7000塊錢？你取的？」白芬說：「別人哪會只念同學舊情？更念錢！」秦文夫呵呵笑了，像是什麼東西懸在心裡突然放下了一樣，他寬慰起妻子：「現在這個社會，人不都一樣？花了7000塊錢能分得一套房子也值了。」又說，「你應該跟我商量一下的，7000塊錢對咱家可不是小數目。」「跟你商量？跟你商量好了黃花菜都涼了！」白芬「哼」了一聲，收起存摺放進抽屜裡。這話讓秦文夫聽了不是滋味，一種被忽略被蔑視被看輕的情緒硌得他心裡極其難受，但他又不能發火——以前不敢，現在更不敢了。他甕聲甕氣地說了聲「睡覺」，便背身而睡。白芬躺下後，也覺得剛才的話有些傷人，幾次伸手想摸摸丈夫的後背，最後還是忍住了。

　　第二天星期六，白芬按照前一天廠裡的通知到廠禮堂集合開會，跟所有通過終審名單的職工一起抓鬮選樓層房號拿鑰匙。白芬運氣不錯，選到的是7幢2單元5樓，502。此次紅光社區房型都是清一色的小戶型，兩房兩廳兩衛，80平米，所以不存在誰家的面積大，誰家的面積小。抓鬮完畢後，各人都拿到了鑰匙。白芬摸著閃閃發亮的鑰匙激動得想哭，她揣進口袋像揣進一件稀世珍寶。

　　會議快結束的時候，出現了一個意料不到的小插曲。禮堂外人聲嘈雜喊聲震天，幾十個男男女女舉著白紙黑字的橫幅往禮堂沖，快到禮堂門口的時候被一群保安阻擋住了。這些人身著電器廠的藍色廠服，看激動的神情應該是沒有分到房的職工。他們亂糟糟地喊著：「抗議抗議，分房不公！」「我們要房住，領導給說法！」主持會議的領導見狀，忙宣佈大會結束，隨後幾個領導從後門快步走了。白芬也沒有作過多停留，也迅速從禮堂後門離開了。

　　翌日星期天，在秦東東強烈要求下，秦文夫一家四口興高采烈地去看新房，坐了半個小時的公車，抵達新房所在地——紅光社區。社區位於城西二環線以內，他們去的時候，社區門口聚集著一些和他們一樣急切不已的電器廠職工。兩個保安正捧著兩本厚厚的花名冊核實看房者名單。家屬樓每棟統一為六層，一排排過去，鱗次櫛比，氣勢恢弘；牆體全部塗的是溫暖明亮的米黃色，房頂的飛簷則雜以天藍色，看上去十分的漂亮舒適。

　　秦東東歡呼雀躍：「好漂亮的房子啊！」他一個勁地催促爸媽奶奶快點。秦文夫面露喜色，握住了妻子的手。白芬也喜不自禁，但喜悅中卻帶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克制。她那雙透著興奮光芒的丹鳳眼，直盯著樓旁的草坪、樹木，臉上泛起的笑容比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燦爛。

　　白芬在花名冊上簽字後，跟家人一起沿著社區的甬道找到了7幢2單元，順樓梯而上，樓道整潔乾淨，其間還能嗅到尚未散去的白石灰的味道。到了5樓，秦文夫說，5樓還是高了一些，母親上樓會不方便。但秦老太表現出一種老當益壯的豪情說不礙事，「每天上下樓當是鍛煉身體哩！」

　　房門打開後，秦東東第一個沖了進去，這是一套兩房兩廳、南北朝向的兩居室，進門靠右手是飯廳，飯廳的旁邊是個開放式廚房。靠左手是客廳，客廳再過去便是個大陽臺。客廳和陽臺之間是手拉的玻璃門。客廳前面是主臥，主臥對面是次臥，在主臥和次臥之間靠後端就是洗手間了。

　　一家人興致勃勃地在房間裡轉來轉去看上看下，轉完客廳看主臥，看完主臥看次臥。在次臥裡，秦東東雙手興奮地比劃著：「爸媽你們睡對面那個大房，我睡這個小房。這裡放床，床頭貼一張喬丹的畫像。窗戶這裡擱一張書桌，書桌旁邊放一個籃球框，每天放學回家，我就可以拍兩下籃球玩了。書桌那邊放什麼呢？」

　　「放一個書架。」白芬說。

　　「對，放一個書架，書架上放好多好多書。」東東說。突然他「哎呀」了一聲，說：「奶奶睡哪兒啊？」

　　是啊，秦老太睡哪兒呢？秦氏夫婦面面相覷。一家人又回到了客廳。秦文夫到陽臺看了看後說：「要不，讓媽睡陽臺吧？這陽臺還挺大，裝修的時候，用鋁合窗將陽臺封閉起來，還不等於一間房？」但白芬不同意：「好好一套房將陽臺封閉起來多不好看，而且沒了陽臺，以後晾曬都不方便。」

　　秦文夫點頭稱是，又說：「那讓媽跟東東一個屋？」此時，秦老太插話道：「不用了，讓我乖孫一個人一個屋吧。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睡客廳。」

　　但白芬還是搖頭不同意，「這房子不比八裡墩的舊房子，咋住都沒關係。這麼好的新房，要是客廳放一張床，咋看咋彆扭，要是有客人來，還不讓人笑話！」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