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房子！(16)

十六

　　「怎麼會？」羅小娟笑著說，「你挺棒的，每天那麼辛苦還堅持看書。」

　　「那就好。」雷鳴心底稍稍放鬆下來，然後又問道，「你覺得逸文怎麼樣？你……喜歡他吧？」

　　「這……」羅小娟的桃花臉泛起一抹羞怯的紅暈，「他……人挺好，跟他很談得來。你怎麼問這個？是他要你來問的？討厭……要問自己不來問……」

　　「不是不是，」雷鳴連忙搖頭，心底像擱了一塊鉛塊般硌得慌。隨後鼓起勇氣說：「其實，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羅小娟仰起頭，在等待他要說的話。樓道昏黃的聲控燈光照在她光潔的臉上像披了一層鵝黃色的真質面紗，高貴而典雅。雷鳴更緊張了，最後像是赴死似的說了一句：「我……我……喜歡你。」但說到關鍵的「喜歡」二字時，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羅小娟自然更聽不見了，她重複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沒什麼。」雷鳴丟下羅小娟，突然「咚咚咚」飛快地朝樓上跑去，一頭撲到床上，心裡還怦怦直跳。晚上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胡逸文勻稱的呼吸在靜寂的房間裡悠揚地響著，雷鳴突然喊醒了他。「怎麼了？」逸文問。

　　「我想揍你一頓。」雷鳴說。

　　「你說什麼？」逸文迷迷糊糊沒聽清。

　　雷鳴不再說話，他轉過身，床板「咯吱」響了一下，很像他心底沉重如鐵的歎息聲。

　　從建房第一天開始就攪得整個紅光電器廠全體職工心緒不甯的最後一批福利房名單，在距春節不到一個月的時候，終於塵埃落定。200個趕上了最後一班末班車的超級幸運兒的名字，被公佈在廠門口巨大的宣傳欄上的8張大紅紙上。在那個冬雪初霽的黃昏，電器廠半數以上的職工將宣傳欄面前的通道圍得水泄不通，包括以前分到房沒分到房的人，都拼命使自己的脖子抵制地球引力而爭相目睹廠裡年前最後一件宏大盛事。

　　相比一個多月前初審名單公佈後的「幾家歡喜幾家愁」，此次已是「幾家大笑幾家哭」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穿著一件破羽絨服的中年男人，在名單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後，興奮得「啊啊」大叫起來，手舞足蹈地沖出人群，邊跑邊喊：「分到了！分到房子了！娘咧，有新房住囉！」引得旁人一陣嘲笑：「這人八成高興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坐在宣傳欄下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聲音淒厲，令人憐憫。旁邊一個女工勸她：「王會計，別哭了，沒分到就算了，哭壞了身子劃不著。」「不是……嗚嗚……我分到了。」「你分到了還哭個啥？」「嗚嗚……高興唄。」女工撇下她，不理她了。一個禿頂男人在名單上一連找了3遍都沒找到自己的名字，粗著嗓子便罵開了：「操他媽，又沒老子的份，那些狗日當官的都瞎眼了？！」罵完就要上去撕上面的紅紙名單。那些看名單的男工女工當然不依，於是拉扯起來。幾個保安趕過來將禿頂男人架開了，男人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一個頭髮半白的老職工坐在一旁的花壇沿上邊唉聲歎氣邊自言自語：「不公平啊，我為廠裡累死累活當牛做馬幹了二十幾年，還是勞模，憑啥沒我的份？不公平，太不公平。」一邊搖頭一邊老淚縱橫。

　　白芬騎著自行車飛快地穿過廠門口黑壓壓的人群，出廠門右拐，上了自行車道，使勁蹬車。下班時，廠裡的廣播播報了分到房子的職工名單，她屏氣凝神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竟然沒有任何感覺，談不上興奮也談不上失落，只是覺得心裡堵得慌，很想找個地方痛痛快快地喊一場、哭一場。最後她騎著車來到了市中心一個公園。

　　冬日的公園景頹人稀，一片蕭瑟。她來到一個較偏的小湖邊，支好自行車，環顧四下無人，便朝著靜寂的湖面大聲喊了起來：「哦——啊——」驚得湖那邊不知名的鳥兒拍翅四散。喊累了又放聲大笑，笑得放縱，笑得舒暢，笑得痛快淋漓，笑到最後竟然笑出了淚。當她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時，她的笑聲轉成了「嗚嗚」的如火車汽笛似的哭聲，先是壓抑的哭，之後是放聲大哭，哭得放縱，哭得舒暢，哭得痛快淋漓。最後，喊累了笑累了哭累了，便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望著湖面發呆。臉上淚痕斑斑，冷風拂過，面部一陣生痛。她抬眼四望，夜幕暗如黑漆，遠處的燈光映得公園這一角影影綽綽，公園外的住宅樓已是萬家燈火，那些燈火從萬千窗戶透出來，柔和而溫馨，像是召喚遊子歸家的夜明燈。

　　秦文夫跟往常一樣在小廚房裡炒菜做飯，東東趴在小飯桌上寫作業，婆婆秦老太抱著一個塑膠簍子在擇菜。白芬進屋掛好坤包，坐到小床上看著兒子寫作業，東東讓白芬看得不樂意了，噘著嘴說：「媽，你又來了，等會兒我寫完了再給你看行吧？」說完轉過身去背對白芬。白芬輕罵了一聲「小兔崽子」，然後摸著東東的頭說：「東東，媽媽有個禮物送給你，想不想要？」

　　東東頭也不抬地問：「禮物？什麼禮物呀？我生日不是已經過了嗎？」

　　白芬就說：「傻小子，生日過了就不能再給你禮物啊，新年禮物，提前送給你。快猜吧！」

　　東東看著白芬，小眼珠子轉了幾圈，突然大叫起來：「媽，你是不是分到房子了！」

　　白芬拍著東東的臉，笑著說：「咱家的東東就是聰明！」

　　「真的呀！」東東又一聲驚叫，一把抱著白芬，歡呼雀躍，「噢，有新房子囉，有新房子囉！媽你真偉大！」

　　東東的歡呼聲將正在小廚房外吵菜的秦文夫招引了進來，他滿腹狐疑地問妻子：「你以前不是沒過初審嗎？怎麼又分到房子了？」白芬沒有回答他，將坤包放進臥室。秦老太放下了手中的青菜，雙手合什，嘴裡念念詞：「阿彌陀佛，謝謝觀世音菩薩。老頭子，媳婦分到房子了，是你在上面保佑我們吧，明年清明我再給你多燒點紙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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