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房子！(7)

七

　　一個院子七八戶人家二十幾口人共用一個沒分男女的廁所，自然人滿為患，尤其在早上的高峰期，只有排隊才能解決「方便」問題。而因上廁所而引發的紛爭，在這個院子裡就像每天拉屎拉尿一樣正常而頻繁。東東小的時候，常常一大早就爬起來去給一家人排隊占位子，但自從秦家跟胖嫂家大吵了一架後就沒幹這差事了。那是5年前他8歲的時候，一次胖嫂提著褲子心急如火地要上廁所，但排在她前面的東東卡住廁所門就是不讓她進——東東在為白芬排隊占位子。胖嫂一急之下將東東拽到一邊，沖進廁所。東東哪能甘心，用他8歲的力氣一腳踹開了並不牢固的廁所木板門，於是胖嫂肥胖光溜的屁股一下展覽在眾人面前。胖嫂惱羞成怒，尿也不撒了，提起褲子出來，照著東東就是兩巴掌，打得東東鼻血直流，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白芬從家裡趕出來，見兒子被打得鮮血淋淋，也不顧平時的賢淑形象，抓起胖嫂就打。兩家男人出來，也由開始的拉架變成了扭打……從那以後，白芬就不讓東東去排隊了，她買回來一個帶蓋的大馬桶放在家裡，供一家人「方便」，到了晚上再提到廁所去倒。倒馬桶也成了秦家一家四口每日的必修課……

　　白芬倒完馬桶，又坐回到兒子身邊繼續織毛衣。東東放下手中的筆，盯著母親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忍不住說道：「媽，以後能不能別坐我旁邊，我有壓力！」

　　「什麼壓力？我這不是在監督你嗎？」白芬不以為然地說。

　　「不要你監督。這麼多作業，你不監督我也要寫完！」

　　「好好好，我不監督。」白芬將身子由東東的旁邊挪到了他背後的床上。她想起來下個星期一是東東13歲生日，她想為兒子過一個熱鬧的生日，以獎勵他一個星期前獲得了省奧賽的二等獎。當她把想法告訴兒子時，不料遭到了這個13歲少年的反對：「沒什麼意思，不過！」

　　「咋不過呢？把你玩得好的一些同學邀請到家裡來玩，多熱鬧。」

　　「算了。」

　　「怎麼算了？你是不是怕我跟你爸在家讓你們拘束？放心，到時我跟你爸還有你奶奶都出去，不在家待著，你說好不好？」

　　「你煩不煩？我說算了還囉裡囉嗦的！叫同學來家裡幹嗎？聞咱家的尿臊味啊？你們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東東將筆重重摔在桌上，不耐煩地叫道。

　　白芬一下愣住了，織毛衣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被什麼東西凝固了似的。秦文夫從裡屋出來，兒子的話一字不漏地灌進了他的耳朵，他狠狠訓斥起兒子：「怎麼跟你媽說話的？我們怎麼丟臉了？缺你吃少你穿了？小小年紀哪兒來的虛榮心，叫你同學來家玩怎麼就丟你臉了？」

　　「你們別以為我小什麼都不懂，」秦東東站了起來激動地說道，「你們大人要臉面我就不要臉面了？我同桌李小強成績比我差多了，但他們家的廁所就比我的房間大，我連個像樣的書桌都沒有！哼，說到底是你們沒用！」

　　「你！」氣極的秦文夫走過來重重扇了兒子一耳光，秦東東捂著臉，直直盯著父親，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秦東東的話鋼針似的紮進白芬的心，她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她望著這個嘴唇已長出一層薄薄絨毛的兒子，這個站起來個頭已經跟他爸一般高的兒子，突然覺得那麼陌生，她不明白一向乖巧的他為什麼說出如此刻薄的話，心頓時像寒冬臘月吞了冰塊一樣心寒和難受。

　　晚上睡覺的時候，白芬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窗外月色柔和，透著窗戶照進來，軟綿綿地落在床上。她覺得清冷。隔壁屋裡兒子早已停止了抽泣，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白芬又翻了一個身，推了推旁邊的丈夫：「老秦，睡著了嗎？」

　　「沒有。」秦文夫的話在黑暗裡異常沉重，他和妻子一樣陷入了失眠，兒子的那些話以及自己那巴掌，讓他很不是滋味。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出重手打兒子了。

　　「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沒用？」白芬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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