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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你和靜影……真的就這麼結束了?」段依玲按捺不住詢問的心理,她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段睿不語。幾年的感情說斷就斷,似乎也不大可能。他們偶爾會見面,都屬巧合,他沒有刻意約她的意願。段睿微鎖眉頭,心裡泛起憂慮。他是找不到以前的感覺了,那樣純美的感覺,他再也無法從她身上尋得。

  「姐,你別問這個,我煩。」段睿躺在椅子裡,望著枝頭一隻翠色小鳥發起了呆。

  段依玲白了他一眼,「我懶得管你們。」

  柳碧瑤低下頭,從他們身邊無聲無息地走過,手裡拎著個藍布包袱。尤嫂站在堂口,目光平靜地看著柳碧瑤。

  段睿不明就裡,他本不想問,張了張口,還是問道:「碧瑤,你去哪兒?」

  段依玲輕哼一聲,想說什麼,轉眼見尤嫂把視線轉移到這裡,用目光阻止她幸災樂禍的言語。段依玲輕輕地回了句,「回家唄。」

  「回家?」段睿覺得奇怪。柳碧瑤已默默出了大門。

  天氣慢慢變得寒冷,街上少了賣瓜果的小販,多了幾縷酒樓裡的煙霧繚繞。煙氣很應景地飄出,裹卷了食物的香味,吸引著街頭巷角饑腸轆轆的流浪者。已有時髦女郎過早套上了皮毛翻滾的裘衣,踩著高跟鞋搖曳生姿地走過。

  柳碧瑤下意識往碼頭走去,她本就是從這裡登上這片繁華的土地,理應從這裡離開。

  段睿從背後叫住她:「碧瑤!」

  柳碧瑤回頭,幾縷散落的髮絲隨風拂過尖瘦的下巴,烏黑的髮辮隨意蓬鬆地結著,眼波流轉過淡淡憂愁,看得段睿好一陣怔忡。

  他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柳碧瑤垂下眼眸,伸手拭去那層浮出眼眶的細薄水霧。段睿更覺蹊蹺,這幾年,她連過年都不曾回家,為何偏偏現在回去?他覺察到她的傷心,又問:「是不是家裡人發生了什麼變故?」

  渡頭的船解開纜繩,艄公開始催促船客。段睿伸手,想撫住她瘦弱的肩頭,帶了點兒顧慮,他沒有這麼做。他也因為這想法而傷感,只能勸慰,「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謝謝你。」柳碧瑤淚光閃爍,「我走了。」

  艄公撐開竹竿,船駛向江水中央,人隨著小船漂浮起來。遠遠地,柳碧瑤回首一望,兩岸尖頂拱花的建築依次綿延鋪陳,沉穩,冰冷,張揚著西洋式的灰色高調,落在頂部的斜陽卻特意為它們塗抹了一層東方式的多愁善感。

  段睿還站在岸邊,不時朝她招手,身影越來越遙遠。

  「碧瑤——」他沖她喊著,「你什麼時候回來——我來接你呀——」

  艄公收回濕漉漉的撐杆,朝柳碧瑤看了一眼。

  水波響徹,撲碎在耳畔,有鳥聲清越地飄過。小船拐了個彎,轉入風靜波平的小河灣,熟悉的風景往身後擲去,柳碧瑤恍恍惚惚地問艄公:「這是哪裡?」

  「哪裡?」艄公爽朗一笑,「還沒出上海呢!」

  無邊的菱草,仿佛荒涼布下的背景,一兩聲河魚躍出水面的聲音。河灣像是一道臨界點,把繁華和荒涼準確無誤地劃分為兩岸。野鴨飛出水草,劃過河面,兩兩相逐。年華如水逝去,她能去哪裡呢?家是早就沒了的……

  「阿公!」柳碧瑤走出船艙,懇切地說,「麻煩你靠岸。」

  艄公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請求,二話不說,搖櫓掉頭。小船搖搖擺擺地貼上埠頭,沖起的浪花顛簸著船頭,柳碧瑤重新上了岸。

  「那位少爺往南去了。」艄公好心地指著方向,他認為能夠讓這位姑娘改變主意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位少爺。柳碧瑤謝過他,沒有要回船錢,便逕自往馬路對面走去。

  柳碧瑤記得,五年前,也是在這個埠頭,阿良把她帶到這裡。那時的她像個徹頭徹尾的外鄉人,畏首畏尾地接受這個城市給予她的無聲招呼。現在,她的生活完全可以由自己決定。

  這裡屬於英界,柳碧瑤並不熟悉,她只能順著記憶裡的路摸尋阿良曾經帶她去過的那個弄堂,趁現在天色未晚。穿過鶯聲浪語的花弄,柳碧瑤找到了那條青石小路,依舊有三兩婦女低頭默然進出,只是這條路,比記憶裡狹窄了許多。

  薦頭店還在,柳碧瑤輕舒了口氣。

  叩響門環,老闆應聲而出,他上下打量著柳碧瑤,開口問道:「一個人?」

  「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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