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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她把這鑰匙套進樟木箱的鎖孔裡,哢嗒一聲,鎖開了。柳碧瑤抬起沉重的箱蓋,滿目華彩,翠色冷光相射,她一時竟不知如何尋找。和古董店裡的古物相比,段老爺子珍藏的古董更為精巧,更為華貴,每一樣都像是凝了厚重的往事,被時光打磨出沉實的光色。

  這箱子裡多為玉器琉璃製品,和紙畫無關。柳碧瑤有些失望地合上箱蓋。她半跪著找東西,膝蓋跪久了有點兒發疼,扶著箱子想站起來,發現段老爺子早已推門而入,就站在她身後。

  柳碧瑤來不及驚慌,段鴻的龍頭拐杖迎面橫掃過來,生生地甩落在她的腿上。

  段家是有家法的,其厲害程度只有在段家待久了的老傭人知曉幾分。家法中,最嚴厲的就是如何懲處家賊。柳碧瑤偷盜段老爺子畢生收藏的珍品,而且被當場捉住,無論如何都要受罰了,罰得是輕是重已不在猜測範圍之內。「不會用老虎凳吧?」一位老傭悄悄地自問。他早年見過段鴻用老虎凳懲罰一個犯了同樣錯誤的家奴,簡稱就是上私刑。

  段家後院的儲物室。

  整個房間由於長久關閉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酸腐味,刺得人反胃。儲物室裡沒有燈光,一點兒寒光從窗外遊弋過來,衝破濃厚的夜色,隔著玻璃投射進明亮的光圈。

  柳碧瑤挨了打。整個施刑過程簡潔而殘酷,幾名家丁把她按在長凳上,利索地扒了她的裙子。如果這份屈辱難以忍受,那麼接下來板子落在肉身上的痛楚很快就讓她忽略了心理上的不適。

  「你要找什麼?」段鴻陰冷地問道。

  「找畫。」她如實回答。

  柳碧瑤只能看到段老爺子的腳,八字撇開,長袍下,布鞋閃過幾縷類似壽鞋般詭異的藍色,冥冥滅滅看得人心裡發毛。柳碧瑤怨毒地想著,段鴻容不得下人如此放肆,任何人一旦觸犯了他的禁忌,他就能比世間最刻薄的婦人還陰毒。

  像是一個人被遙遠的風琴聲輕輕喚醒,卻疑心還在夢裡。火燒火燎似的疼,傷口反復燃燒著,火勢時而低微時而炙烈,久久不滅。柳碧瑤抬起眼皮,盯住即將開門進房的人。

  無論來者是誰,她的眼神始終冷漠而怨憤。

  門推開了,尤嫂擎著一盞風燈,款款而來,手腕上的碧玉鐲子映了燈光,劃過一絲細膩的光澤。那襲曳地的舊式繡花衣裙,在餘風中窸窣有聲。

  尤嫂的手裡拿著一張紙,這樣的紙柳碧瑤在翻書房的抽屜時見過,脆黃的麻質,濃墨大字上加蓋大紅印。尤嫂把麻紙和幾塊銀元放在她的面前,聲音平淡得不起一絲波瀾,「老爺子發了話,要你明早出府。我替你在他面前說了幾句,好歹等你身上的傷養好了再說……這裡是斷不能留你了。」

  只是恍惚地,柳碧瑤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場景。很久以前,也是這樣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婦人把年幼的她買來。多年後,又是這個婦人送她出府。

  明明對這裡只有怨恨,眼淚還是倏地掉落,柳碧瑤把頭轉向陰暗處。

  第十二章 遠遠圍牆

  這日晌午,微風乍起,細浪跳躍,攪起滿江碎金。從江面上卷來的濕潤的風湧進窗子,撲在人臉上有微濕的涼意。

  柳碧瑤紮好包裹,起身關窗子。窗外的那行梧桐樹已落盡葉子,向天際伸出光禿健碩的枝丫。視野豁然開朗,心卻不由得一緊。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她在段府已待了整整五年。

  而那個她在夢裡都追尋的身影,是不會再來了吧……

  園子裡,段小姐風鈴般的笑聲順著風蕩漾過來,把晴空襯托得更加輕盈。柳碧瑤關緊了窗子。

  姐弟倆正坐在園子的遮陽傘下休憩,也許是聊到了一個有趣的話題,段依玲笑得樂不可支,段睿則不置可否地仰頭望著天空,臉上是少有的輕鬆表情。

  「……她真的是這麼對你說的?」段依玲好玩地問著弟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學校的女生們聽聞段公子和林小姐感情破裂分手後,時不時有膽大的女孩子跑來找段睿,其意圖不言自明。

  「我忘了。」段睿似乎有點兒煩這個話題,斂去輕鬆的神情,認真起來,「姐,下次要是哪個女生通過你找我,你就說我不在。」

  「那你也得自己親自去跟她說,你讓我怎麼開口拒絕人家?」剛才還言笑晏晏的段依玲突然嗔怒起來,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口氣頗為不滿,「好歹人家是女孩子,你得跟她說明白,免得人家傷心。」

  「知道了。」段睿懶洋洋地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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