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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柳碧瑤坐下,陷入柔軟的沙發中,隨即又如海浪般湧起,舒服極了。如果不是在人家家裡做客,她會把整個身子蜷縮進沙發裡。段家大多是硬實的紅木椅,她沒享受過這份待遇。

  溥倫進去備茶。柳碧瑤舒適地靠著沙發背,抬頭盯著頭頂上的水晶燈,嘴邊帶著滿意的笑容,發自內心的。水晶燈微微晃動,輕風過時奏響細韻,凝住滿室澄澈的霜華。

  又一陣風,扇得內室虛掩的門啪啪地響。柳碧瑤怕門被風刮過發出巨大的聲響,起身去關門。

  柳碧瑤把著門環,忍不住好奇地往裡探了探。這是間書室,兩扇緊挨的落地窗,窗外是淺綠深紅的園林風光。一個鑲嵌入牆壁的高大書架,上面排列滿紅封綠皮塗金粉的外文書籍,厚重書香中透出奢華。橡木桌上放著一本翻開的厚書,蘸墨的水筆隨意放在旁邊,仿佛适才還被主人握在手裡。柳碧瑤想,他剛才是在這裡看書吧……

  眼眸移動間,一卷半攤的畫引起了柳碧瑤的注意。這卷低調的畫軸在這樣一個書房裡是不起眼的,柳碧瑤還是注意到了它,只因她太熟悉那個老漁夫和那只鸕鷀了。墨蹟很淡,撲散在如綢光滑的紙上,那質地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樣。她竟然忘記了自己藏有這半幅原畫,更忘記了溥倫也在找這幅畫。

  柳碧瑤忘情地攤開畫紙,沒有發現溥倫已經站在身後。

  絲絲縷縷的茶香飄來,柳碧瑤這才驚覺。她的心一下提到喉嚨口,像是偷窺別人的秘密而被發覺,驚惶失措地退了一步,那卷乾燥的畫紙嘩啦著掉到桌上。她怎麼可以隨意翻人家的物品?雖然是幅贗品,不是多麼珍貴的東西,但給他的印象多不好……柳碧瑤低下頭站在那裡,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等待裁決。

  溥倫倒是無所謂的和氣樣,他把畫紙卷了卷,扔進畫筒裡,像是對待一件很隨意的物件。他把茶挪放到柳碧瑤面前,請她坐下,一邊說:「這是我母親的畫。」

  柳碧瑤懊惱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翻看的……」

  溥倫呵呵地笑了,「沒關係,這只不過是幅贗品,我還裡有好幾幅一模一樣的畫在書櫃裡。」

  這下輪到柳碧瑤驚奇了,她張大嘴巴,驚訝道:「這麼多!」

  「是的。遺憾的是,沒一幅是真的。」溥倫用勺子攪著茶湯。他端來一小碟白糖,問柳碧瑤:「要放糖嗎?」

  這是西方人喝茶的習慣。柳碧瑤搖搖頭,「我喜歡清茶。」

  重新放晴的天空流過淡淡的晚霞,園裡的水池有雨後漲滿的痕跡。風寸寸爬高,抖落樹梢間密密的雨珠。和溥倫的談話是愉快的,柳碧瑤徹底放鬆了自己。彼此獨處時,他也是輕鬆的,這與和段依玲相談的時候不同,在柳碧瑤面前他能剝除禮貌所加的負荷,不去理會社交規矩所定的條條框框。即使有好幾歲的差異,仍然都是年輕人,於是可以無所顧忌。

  在柳碧瑤看來,溥倫還不知道他要找的畫所蘊含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畫裡藏著一個秘密。

  「……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在尋找這幅畫。我當時想到的原因是,母親很喜歡這幅畫,她要收藏,於是千方百計地尋找……她只是告訴我,畫還在中國。」

  「沒有其他的原因嗎?」

  「等我長大了些,交了女朋友,我又開始猜:也許是母親的初戀情人留給她的禮物,」溥倫笑笑,「所以她連我的父親都不曾提起。要不是我無意中發現,或許她連我都不會告訴。」

  「你……有女朋友了?」柳碧瑤聽得最清楚的是這句話,含在口裡的茶突然變得無比苦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我在巴黎……」溥倫看著窗外的晚霞,眼眸裡星子閃動。他轉過頭,眨眨眼睛,「我現在的想法是,這幅畫很值錢,連段鴻也……」

  柳碧瑤低頭不語,捧著杯子小酌一口茶水。她突然抬頭問:「你為什麼來上海?」

  「為了我的母親,為了能幫她找回那幅畫。除了我的父親,我是她唯一的親人。」

  他能和她談論這麼多私密的話,柳碧瑤也是滿足的。她問出心裡最疑惑的問題,「那幅畫,原來就是你母親的嗎?」

  溥倫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

  「那它是怎麼弄丟的?」

  「我母親的故鄉在北……北方,她和我父親來到上海,買好船票準備去巴黎。輪船啟程後,她才發現畫弄丟了。據她所知,經手這幅畫的,只有她和她的貼身傭人。」

  「那個傭人……是她拿了這幅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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