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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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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倫不解地看著兩人。他近乎不知情的表情徹底打碎了柳碧瑤的信心,漫天淫雨徐徐消散她心頭淤積的濃烈情感,她灰了心。柳碧瑤的鼻子發酸,她一把甩開段睿的手,拖著哭腔喊道:「你別煩我!」 段睿不允,硬生生地把柳碧瑤拽到溥倫跟前,他鐵了心要替她討個說法。 段睿魯莽的動作和柳碧瑤傷心的表情觸發了什麼,溥倫開了口,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段先生,和女士談話的時候,請注意您的態度。」 段睿聽聞,冷笑一聲,仿佛這是迄今為止他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有意思。那麼請問這位先生,面對女士的時候,什麼樣的態度才算是禮貌的?」看得出來,他不喜歡溥倫,不喜歡他這張洋溢著異國風情的,精緻俊美得足以迷惑所有女性的臉孔。這從第一次見面時就下了定義的,今天算是肯定了最初的這個想法。 溥倫沒有回答他的話,舉步來到柳碧瑤面前,替她遮住了頭頂上漏雨的一方天。風淅淅,那縷輕盈的香味透過雨的潮意游到柳碧瑤跟前,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如果可以,我想冒昧請這位小姐今晚到敝舍用膳,」溥倫加了幾個字,「以示歉意。」 扔垃圾的老傭人冒雨出了園子,瞥了一眼站在雨中的三個年輕人。 輕雨像是洗淨了柳碧瑤的哀傷,心境瞬間明亮,連她自己都驚異這微妙快速的轉變。段睿來不及使眼色告知她該怎麼回答,見柳碧瑤的臉色已像是一叢迎風怒放的牡丹,點點雨滴點綴其中,藏不住的明朗豔麗,他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柳碧瑤低下頭,說:「我願意。」 六月的天氣如女人善變的心情,雨說停就停。幾片輕靈的雲彩愉快地遊歷在絞盡陰雨的天空,一株鮮豔的花枝帶著露水,探出牆外。 柳碧瑤歡愉的身影閃入屋內。 段睿在後面氣急敗壞地沖她喊:「被欺負了可別後悔!」 今天的活計不多,柳碧瑤得空抽身去石路的成衣店選了條涼爽的棉紗裙,試的時候覺得太素,又跟老闆換了條綴細花的布裙。這幾乎花了她所有的積蓄。她把一摞銅鈿放在櫃檯上時,心情是愉悅的。 柳碧瑤從小耳濡目染衣食無憂的少爺、小姐們花哨迷離的情感生活,明白所謂的「約會」是怎麼回事。雖然柳碧瑤不可能像段小姐那樣有本錢把自己拾掇得隆重而典雅,可她也會動員自己一切的熱情來呈現內心不遜於任何人的感情。 況且,這次的約會對她來說很重要。 天色轉暗。園裡,清風逐動樹枝,黯黯紅蕉猶帶雨,花骨朵被雨刷出粉嫩的淡紅色。柳碧瑤像只快樂的小鳥,衣裳整新地去赴約。 阿瞞蜷著身子坐在枸杞架前,落寞地盯著段小姐轉入房裡的倩影,駐留一個孤獨的背影。 段睿堵住門,懶懶地說:「你真的要去?」 「當然。」柳碧瑤的臉色清嬈得像只小杏。 「祝你好運。」段睿聳聳肩,進了門。他回頭看了一眼柳碧瑤漸漸走遠的背影,雙手攏在嘴邊,喊:「別哭著回來!」 雨後的馬路明淨得能倒映出行人和樓房的影子。柳碧瑤小心地避開過往車輪濺起的水花,這段不長的路她走得分外上心。 這份突然而至的邀請似乎比那晚的親昵來得更讓人措手不及,她邊走邊思忖著,他邀請她僅僅是為了表示歉意還是對她也有那麼點兒好感?或許如烏掌櫃所說的,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在上海,難免寂寞?柳碧瑤視他並不陌生,沒有多慮隻身前往所能引發的各種可能性,他畢竟是個體面的人…… 歡樂讓柳碧瑤忘了彼此懸殊的身份。街道越加寬闊,也越加幽靜。圍牆拐過彎去,一座掩映其中的西式小樓,在晚霞中融解成朦朧醉眼裡的情態,又似一位冷豔的美婦,高傲得讓人難以接近。 閣樓開了一扇小窗,窗口一盆纖長的植物,晚風拂過枝條,如一把收不住的柔細髮絲。 開門的正是溥倫,一件白襯衣,隨意,也更親切。他見到柳碧瑤,便綻放一個明亮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請她進去。 屋裡的陳設對柳碧瑤來說是新奇的,古木鏤花的櫥櫃,水晶燈。樓道裡鋪滿法式瓷磚,內天井隔出一線狹窄的天空,臨空垂下幾盆卷翹的吊蘭。格局過於齊整乾淨而顯得冰冷,只有客廳牆角的一個大理石壁爐,能賦予初到此地的客人連綿遐想:颯颯冬風起時,披一條毛毯,安靜地享受那股火焰傾吐的熱情。 「請坐。」溥倫示意,「喝點兒什麼?」 「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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