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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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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可能,所以我母親一直都在找她,可惜杳無音信。」 「傭人為什麼要這幅畫?」 「我說過,」溥倫嘴角一彎,「可能是它很值錢。」 「她叫什麼名字?」 「傭人姓潘,叫潘惠英。」 這個熟悉到已經揉進骨血的名字忽然從一個看似與其毫無關聯的人的口裡說出的時候,那種感覺像是舊夢突然被扯破一個口子,與現實辛酸地糅合在一起,迅速黏合成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無數個晦暗的夜晚,潘惠英躲過柳保的視線,在燈下細細觀摩那幅畫,她每次都會說:主子會來接我的,她的畫還在我這裡。 娘不是為了錢啊,她不惜挨柳保的棍子,把畫保護得好好的。可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想到娘,柳碧瑤的淚珠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可憐的娘啊。 柳碧瑤從不會掩飾自己的情感,她一哭就要哭個痛快,任誰在她面前都一樣。 溥倫一驚,「你怎麼了?」 柳碧瑤抽噎著,指指胸口,「我,我難受。」 晚風越來越急促,翻潑盡殘留在樹梢枝頭的雨水。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柳碧瑤靠在溥倫的肩頭,這樣的姿勢使她逐漸安靜下來。 溥倫輕撫著柳碧瑤的背,心裡漸漸明朗。看樣子,也許她真的知道些什麼。 書房的燈亮了,照得近窗的花枝如覆霜雪。柳碧瑤的情緒似疾風卷過,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陰雲拖走雨腳,臉色放晴了。雨洗梨頰微泛紅,她接過溥倫遞來的手絹,不掖心事,開口便說:「她是我娘。」 這真是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溥倫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要找的人竟然有了明晰的線索。他今晚邀請柳碧瑤的初衷是為了打聽有關段家古董店的消息。柳碧瑤身在段府,經常出入古董店,說不定知道他要的某些消息。那個被段老爺子重用的烏澤聲掌櫃可不是等閒之輩……那幅畫,也沒這麼簡單。 看眼前姑娘的樣子,她肯定知道些內幕。 柳碧瑤的思緒遙遙,咬著唇,哽咽道:「我娘她……死了。」 悠悠江水東逝去,季風吹老了翻卷于江面的水波。一水之隔的彼岸,琵琶古音琳琳,聲音在被雨水洗亮的月下飄揚得格外清亮,有美人清唱。古老的彈詞帶著一點點的頹喪,美人顧自寂寞著、喧囂著、莊重著、輕佻著,靡靡之音輕裹極致的香豔,隨風穿梭到對岸。不認浮生若夢,卻知人生如戲。 小樓裡燭光燃起,連彼此的表情仿佛都經過了如水燭光的浸泡,明媚喜人。溥倫笑著說:「請女孩子吃飯的時候,我喜歡點蠟燭。」 銀質刀叉貴氣逼人,握在手裡有著沉實的質感。碟子也是精巧細緻的,一切都那麼順應人意。柳碧瑤卻對著面前的那塊帶血絲的牛肉,發起了愁。 「這麼用。」溥倫以為柳碧瑤不知如何使用刀叉,很耐心地示範。 柳碧瑤看著溥倫刀起叉落,一塊碩大的牛肉瞬間切成細整長條,然後很優雅地用叉子送到嘴裡細細嚼咽。她看得有些發怵,「它還沒熟。」 「這樣才好吃。」 溥倫看柳碧瑤沒動,又說:「可能是不習慣。你喜歡吃什麼?」 遠巷深夜的歌聲不休,彈詞幽遠,摻進清涼夜風飛過江水。柳碧瑤想起了什麼,欣然說:「碼頭邊的小餛飩。」 江邊的風很涼,點點漁火倒映進清清江水。街上還有幾撥行人,風蕩起先生們的長褂或女士們的裙擺。柳碧瑤所說的餛飩攤在銅仁碼頭邊上,她曾花幾角銅鈿買了一大碗,那時正趕上肚子餓,記憶裡的味道是鮮美的。 餛飩攤頭一盞玻璃風燈,老闆的面色和藹而平淡。有住在附近的小富女挎著輕巧的飯匣子,擺動腰肢來買餛飩。竹架上,細微的火苗舔舐著鍋底,幽明不定地映亮了柳碧瑤興奮的臉。 「不要香菜。」柳碧瑤對老闆說。 兩人在結滿露水的長凳上坐下。溥倫被柳碧瑤的情緒所感染,拿起筷子夾著碗裡的餛飩,他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終究是不習慣。 柳碧瑤喝了口餛飩湯,不解地問:「你不吃?」 「我不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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