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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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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就騙你啦?」 「我娘不在這裡。」 「你娘當然不在這花弄裡,她在附近。」 「那你叫她出來。」 阿良看了眼即將沉沒的日頭,急得鼻尖出了汗,「哎喲,你娘見不著你就不會出來,她現在金貴得很!」 「你告訴我娘,我就在這裡等她,她會出來的。」 阿良不想多說,上來就拉柳碧瑤。柳碧瑤感覺不對勁,逆反情緒冒上心頭,甩開阿良的手,拔開雙腿就跑,沿途撞上了耍猴人的擔架,零碎的東西撒落一地。 「別跑,你給我站住!」阿良見馬上到手的錢財飛了,氣急敗壞,甩著空落的袖管追上來,無奈獨臂難維持平衡,跑得並不快。在鄉野跑慣了的柳碧瑤溜得比兔子還快,轉身沒了蹤影。 路上車水馬龍,汽車電車穿梭而行,鑲有細銅花紋的黃包車靈活地閃過。柳碧瑤夾著包袱跑了一會兒,見阿良沒追上,想折到馬路對面的一條小弄裡避避。她剛邁步,斜側面沖過來的一輛馬車猛地收了韁繩,馬尥了蹶子,車上的乘客已是尖叫一片。白麵細眼的車夫拉著韁繩,見是個穿土布藍衫的女孩,隨口罵了句,「長點兒眼,鄉巴佬!」 馬車隨即賓士而去,柳碧瑤朝車子啐了口,轉眼見阿良又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阿良是熟悉這裡的街道的,也知道柳碧瑤想往哪個方向跑,三兩下就又找到了她。柳碧瑤驚叫了一聲,撒腿就往人群裡擠。 擁擠的人群賦予她空落的安全感,陌生人淡漠的神情在夕陽下就更為冷漠,食肆飄著誘人而不關己的熱煙,飄出一股撩人食欲的香味,小夥計們殷勤的吆喝聲綿長嘹亮,酒保柔美的笑容永遠只停留在門口挺胸闊腹的食客身上。 柳碧瑤夾著包袱跑了很久,確信阿良不會再找到自己,才慢慢停下了腳步,因為眼前的景色已經完全替換。 街道上很安靜,兩排枝葉濃密的懸鈴木吊著一顆顆青色梧桐球,闊長的葉子極似梧桐葉,零落的陽光被長勢旺盛的樹木隔得更遠,四周幽深潮冷,這倒使柳碧瑤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抑制住沖到眼眶的淚水。 那只晃蕩的袖管像個緊隨不舍的幽靈,再次飄浮著過來。阿良猶如一頭嗅得美味的狼狗,永不言棄地追隨著認定的目標。柳碧瑤疏忽分神的一刹那,他就已經腆著一張笑臉到了面前,柔聲細語地說:「這裡我比你熟悉得多,你跑不了的。」 一行清淚從柳碧瑤眼中滑落,她第一次感到害怕,摻著發自內心的憎惡,忍不住沖他尖叫:「你別過來!」 阿良呵呵地嬉笑著,向她伸出左手,揚了揚,「我不過去,那你過來。」 柳碧瑤把包袱掮到肩後,扶著樹幹,一下爬上了道旁的一棵法國梧桐。青色的樹皮被蹭掉了一塊,露出嫩綠色的內皮。 阿良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咬牙切齒道:「我看你能在樹上待多久!」 柳碧瑤沒有理他,梧桐闊大的樹冠延到一戶人家綠茵厚密的花園裡,她顫顫地沿著樹幹走了幾步,枝葉不堪重負,哢嚓一聲斷了節,柳碧瑤尖叫著一頭栽進了內園。 園內是深深的草木,蓬鬆茂密的枝葉托住了柳碧瑤,她並沒有覺得哪裡摔疼了。周圍綠意蔥蘢,黃金葛爬滿了整個牆面,柔軟的尖梢在晚風的拂動下如絲飄揚,露出被掩映的一角石雕,精美的花生動飽滿,翻卷綻放出雍容的氣度。幾股細細的泉水淩空灑落,石雕凝了一身亮晶晶的水珠。 柳碧瑤站起身,拍落落在身上的枝葉,她拾起包袱,在園子裡走了幾步,尋覓著出口。陽光傾斜著從厚密的枝間抖落,熔金似的為園裡的花草鍍上了一層細膩的金黃。柳碧瑤四處張望著,猛然發現園裡還有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她,或許他早就看到她了。 這是一個少年,乾淨的白襯衣可以聞到陽光的味道。他有一頭濃密順滑的黑髮,微卷的發梢在耳後彎了個溫柔的弧度。一雙深邃的眼睛,透著近乎濃黑的夜藍色。他與柳碧瑤見過的其他洋人不一樣,少年的面容有著更為柔和的輪廓,但這抹不去在他臉上清晰浮動著的特殊氣質,安靜的、清冷的,美好得仿佛可以用來鑄成金子。 他的注視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柳碧瑤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舉步間踢翻了腳下的一個小花瓷盆,砰的一聲裂成了碎片。 一隻灰雀撲啦啦地飛過。 聽聞動靜,大房子裡傳出了女人高亮的聲音,「Quel est donc ce bruit,mon chéri?」(這是什麼聲音,親愛的?) 稀奇古怪的洋文,柳碧瑤聽不懂,但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意識到這裡不屬於她,自己像個純粹的陌生人,魯莽地闖入了他人的領地。柳碧瑤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和不安,她只希望能夠找到一扇門,馬上離開這裡。 少年看著她,答了女人的詢問,「Ce n"est rien,ma tante.」(沒什麼事,姑姑。) 少年似乎看出了柳碧瑤的不安,嘴角牽起一絲壓抑的笑意,往身後一指,「門在那裡。」 一口純正的漢語,附和著優雅的聲音,這讓他看上去更不像洋人。柳碧瑤低著頭,抱著包袱,從他身邊小跑過去。門口站著一位年邁的洋人老管家,西裝革履,兩鬢斑白,他打開了繁花綴飾的黃銅門,微微欠身,請柳碧瑤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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