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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要走開,卻又被他叫住了,說:"你們提供點素材,比如一個詞。"

  平鶴松用問詢的目光看方雪,卻見落日從她背後灑過來,散落的頭髮如金絲漂浮在臉頰,看上去高貴而孤獨,於是,他脫口而出:"落日。"

  "落日?"

  "對。"方雪說,"落日,也許愛情詩更好。"

  流浪漢點點頭,沉思片刻,然後趴在臺階上奮筆疾書,嘴裡仍叼著那支煙,長長的煙灰一直在生長,終於掉在筆記本上,他似渾然不覺。不足十分鐘,他挺起身,撕下一頁來,方雪接了。

  落日殘破的餘暉將你包圍

  巨大而散漫的光束,背對你的憂傷

  晚霞是衰老的螺旋

  揚起頭髮淩亂

  你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在那黑色與金黃的交替迴圈處

  孤獨地與這死亡時刻獨處

  悼念已破碎的白日

  我站在這裡,無助地凝望

  觸手可及而咫尺天涯

  哦,孤獨的、美麗的人兒

  落日為你西下,你卻悲傷而絕望

  遠離這寒冬,去往夏日的心臟

  一個風暴欲來的淩晨

  我為你噴發狂熱的欲望

  希望在你心田裡野草般生長

  祭起你的弓,射出導航的箭

  那穿越風的聲音如同戰爭裡清亮的單簧

  風如暴徒,蠻不講理地席捲了你心頭的枯枝敗葉

  悲傷是敗軍之將,像鳥群改道而行

  命運在夏風的垛口落荒而逃了

  風兒溫柔了,細浪般的輕吻落在你臉上

  方雪臉上不多的神采也黯淡下來了,輕說:"謝謝。"轉身而去,平鶴松追上去,說:"別那麼在意。"方雪說:"我不怪他。"平鶴松說:"可能這不是他寫的,只是默寫出來的,也許……是他愛上你了,胡言亂語了。"

  "你覺得會嗎?"

  "每個人都有可能愛上你。"

  方雪望了片刻,說:"是嗎?"

  此言一出,平鶴松便意識到自己失語了。然而,他還來不及後悔什麼,只到流浪者喊他:"兄弟,去喝一杯吧。"他手裡揚著那張百元大鈔:"我請客,喝幾杯劣酒應該夠了。"

  方雪說:"去吧,等會兒我給你電話。"

  就這樣,平鶴松認識了阿城。他小時志向遠大,混幫派,夢想有朝一日包打沄城,所以自稱阿城,可抱負沒能實現,稱號卻持續下來了。退了江湖從了良,從尋呼機賣到手機,他的連鎖店開遍了沄城,在那些全國連鎖的通訊店衝擊下,他借著一次次低價促銷竟占盡上風,於是有人戲稱他是通訊界的海衲。可他的本事不僅於此,黑白兩道,三教九流,阿城識人無數,可街上十步便得跟人打招呼也是麻煩,阿城惱了,便自學易容,當成他的生活樂趣。

  平鶴松現在需要他的幫忙。他倒車回到廣場,剛下臺階就見一個斷腿的乞討者,面前的桶裡錢零零散散,倒有一張百元大鈔,頗為顯眼。乞討者邊上是一張超市放在長廊的休息桌,坐著幾人,有男有女。

  這也許是平鶴松今天所能遇到的最後一個乞丐,也就是他最後的希望所在。

  阿城兩腿完好,然而他仍看了又看。阿城的易容太逼真的,身份也總是變化不斷。記得以前,他輕而易舉就能辨認出他的偽裝,現在他自學成材,已成易容高手,缺胳膊少腿那是家常便飯。過一分鐘,乞丐也被他盯著不自在了,端起桶,不知該不該向他張口。而平鶴松終於確定,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抽了五十塊錢,緩緩放下,抽身就走。

  背後卻有人說:"你難道不是來找我的?"

  平鶴松回頭,阿城坐在傍著乞丐的桌子邊上。他很瘦,胳膊和腿像四根鐵棍,看起來也確實精煉得很。今天的他衣著整潔,一身名牌--這不是他裝窮的日子,阿城並沒想躲避誰,是平鶴松蒙蔽了自己,他只注意了乞丐,卻把乞丐邊上阿城給忽略了。一個人,並不是時刻都要扮演別人的。

  從逞強好勝到與人無爭,銳氣也成了睿氣。阿城一臉平和,說:"別是找我喝酒,雖說喝的都是白的,可你喝的是白水我喝的是白乾,每次倒楣的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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