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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鄧伊凡的實話實說,引起了調查組的不滿,認為他不老實,對抗調查。調查組開始對鄧伊凡實行「武鬥」,打得他皮開肉綻,幾次昏死過去。挺了幾天,鄧伊凡實在頂不住了,只好承認是自己割了一捆有毒的野草,目的是毒死牲口,破壞春耕生產。縣裡來了員警,當時就把他逮捕了,後來押到了燕都,被判處八年徒刑,這樣就到了勞改農場。

  鐵江問鄧伊凡,不是你幹的你為什麼要承認?鄧伊凡說,我實在挺不了了,他們把我的肋骨打折了好幾根,我承認了還能活命,不承認就得被打死!鐵江說,打死也不能承認,這關係到名節!鄧伊凡說,你沒嘗過嚴刑拷打的滋味,嘗過了你就知道,那已經突破了人的承受極限。我除了認罪,沒別的出路。

  鄧伊凡脫下衣服,給鐵江展示自己遍佈全身的疤痕,還有那已經深深塌下去的兩側肋骨。鐵江這下相信了,說這實在不可思議,怎麼能這樣屈打成招呢!鄧伊凡說,鄉下都這樣,沒把我打死就算不錯!鐵江說,給你判八年徒刑,也太長了。鄧伊凡說,縣裡員警抓我的時候還說我得判死刑呢,為毛驢償命。宣判的時候我聽說八年,已經喜出望外了!

  鐵江感慨,還要為毛驢償命,真新鮮!鄧伊凡說,我被判刑也許是罪有應得,慘的是我的父母和兄弟,他們都吃了掛累,我父親的門牙全被打掉,我大哥的一隻眼睛被打瞎,現在一點視力都沒了。我母親也挨了打,頭髮被剪掉,還讓她跪在石子上……

  鐵江問,你們家下放的地方沒有親戚嗎?鄧伊凡回答,有親戚,那是我母親的娘家,但親戚不敢說話,平時見了面都躲著走,怕受牽連。我們出身不好,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很少跟他們來往。

  鐵江問,你們哥幾個有成家的嗎?鄧伊凡笑了,我們飯都吃不飽,哪有心思想那事?我們首先是活命,然後是填飽肚子。鐵江問,你們那裡吃不飽飯嗎?鄧伊凡回答,每年有四個月是糧荒,一天吃一頓飯,喝粥。我到了監獄,倒是不挨餓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鄧伊凡的遭遇讓鐵江慶倖自己生在一個投誠者的家庭,倘若父親所在的員警署沒有跟著守城的國民黨軍隊一起起義,那麼自己的家庭恐怕跟鄧伊凡的家庭不會有什麼兩樣,也會被遣返農村,成為被歧視的對象。可能比鄧家還要糟糕,因為鐵江的爺爺是鎮上的財主,當過保長;母親的娘家稍好一點,但也在土改時被劃為富農,田都給分了。

  這樣的比較使鐵江心裡平衡了許多。愛的消逝所帶來的心理傷害有所彌合。和鄧家的慘狀比起來,鐵江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不幸的人。自己的女友雖然言不守信,但也給自己帶來了一段快樂的時光,甚至有一些肌膚之親。比起鄧家來,鐵江覺得自己和自己的家庭都很幸運和幸福。鐵江覺得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應該幫幫這些深陷不幸的人。

  只要不下雨,鐵江都要帶勞改犯人去田裡勞動,有時是鋤地,有時是拔草,有時是澆水。犯人勞動時要設三重警戒線:第一重警戒線是犯人自己設立的,即由表現比較好的幾個犯人站在勞動場地的四個角監視同類的勞動;第二重警戒線是鐵江他們這些管教民警手持警械設立的;還有第三重警戒線,是由荷槍實彈的解放軍組成的。

  鐵江指定鄧伊凡作為看管犯人的第一重警戒線的「監工」,這是犯人們都想幹的美差,犯人管這些監工叫「二員警」。鐵江向鄧伊凡佈置任務時,鄧伊凡說了一句,多謝了!鐵江說,你身體有殘疾,應該得到照顧。鄧伊凡說,要是我們村的人像你似的就好了!

  鐵江問,村裡人對你們很歧視嗎?鄧伊凡點頭:不拿我們當人看,幹同樣的活,我們拿最低的工分。髒活累活都是出身不好的人去幹,別人幹不好是缺乏經驗,我們幹不好就是別有用心。我們連牲口都不如,到了監獄我倒覺得公平了很多。

  鐵江笑了,說有機會我一定去你們那個村轉轉,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鄧伊凡說,歡迎您去看,不過您千萬甭穿警服去,那樣會嚇著我爸我媽的;還有一點我們家實在是太窮了,屋裡很小很亂,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您肯定不習慣,會笑話我們的!鐵江說不會的,你家裡最需要什麼,我給你們家帶點東西。

  鄧伊凡說,不用帶東西,那多不好意思!鐵江說,沒關係,你告訴我實情,你家裡最需要什麼?鄧伊凡說,我家裡最缺的是糧食!

  鐵江有了一個休假的機會。因為雨季的來臨,勞改農場唯一的河流——金鐘河水位猛漲,許多道路和田野都被淹了,犯人們不能下地勞動,管教的工作相對輕閒了一些。鐵江向領導請假說回燕都看望父母。領導不假思索就答應了,還派了一輛吉普車送他到車站。只是勞改農場裡的許多地方都積滿了水,有的道路被淹,看不清路面,吉普車時不時就陷進坑裡。

  司機問還走嗎?鐵江說當然走,他多次下來推車,弄了一身的泥。大概走了好幾個小時的路,才到了火車站。

  坐了大半天牛車一樣慢的火車,終於到了燕都城南站。幾個月沒見燕都城變化還挺大,汽車多了起來,還蓋起了很多樓房,鐵江都有點找不著北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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