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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沉默的葉冠語。林維立即以別樣的目光打量這個年輕人:「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葉冠語點點頭:「當然,你說的就是這意思。向法律低頭,就是向自己的良心低頭,因為法律代表著公正,在公正的法律面前,你明知無罪偏給嫌疑人定罪,良心上肯定過不去。這很正常,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很多時候,我們是被自己打敗的。」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法律這個東西,不是全能的,世間的很多事情也不是在法庭可以得到定論的,比如道德,有些罪犯在法庭上沒法審判,就只能讓其接受道德法庭的審判,至於他願不願意,也還是局限在他個人的道德意識上。」

  「你在轉移話題。」葉冠語一針見血。

  「我沒有轉移話題,我的意思是,有些罪不是在法庭上可以定的,即便可以定,也有不能定的緣由,時間,有時候也是一種審判。」

  「錯,罪惡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磨滅的。」

  「我,我指的是時間能讓世間的某些罪……」

  「怎樣?」葉冠語很好奇。

  林維愣了愣,笑了起來:「你這小子,很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啊,精神可嘉!不過你還年輕,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明白,法律在良知或者道德面前,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法律判斷某個人無罪,但是道德上這個人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這樣的情況,通常只能讓時間去審判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他臨終時才認定自己有罪,那也是一種審判。」

  「真的?」

  「真的。」

  葉冠語這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林維卻在心裡對這個年輕人重新進行掂量,他覺得這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身上有股精神氣很震懾人,那是他這個年齡不應該具備的,他不能不對這個年輕人另眼相看。走的時候,林維握住葉冠語的手說:「小夥子,你將來會很有出息,我敢保證!」

  「何以見得?」葉冠語不卑不亢。

  「感覺!」林維目光炯炯的,「就是感覺,你有種力量讓人敬畏,雖然你很年輕,但這跟年齡沒關係,希望以後我們成為朋友。」

  林然當即表示異議:「伯伯,你說的話不對吧,好像聽你說過,感覺在法庭是決定不了結果的,決定結果的是證據。」

  「臭小子,我這又不是在法庭上。」林維笑。繼而又跟葉冠語說:「如果不嫌棄,以後多來我這走走,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也盡可以跟我說……」

  「我可不敢來找你。」葉冠語也笑。

  「為什麼?」

  「我不希望有那樣的麻煩。」葉冠語的意思是,他不想惹上官司。林維當即會意,連連點頭:「對,對,希望我們不要在法庭上相見。」

  「當然,我很窮,請不起律師的。」

  舒隸插了句:「真要有那一天,林伯伯的舌頭可要公正才對。」

  「怎麼,我不公正,你還真要割掉我的舌頭?」林維被這幾個年輕人逗得前仰後合。

  葉冠語一本正經地說:「不怕,法律定不了你的罪,道德法庭會審判你的。」

  「哈哈哈……」林維捶了葉冠語一拳,「臭小子,還真有你的,現學現用啊。」

  「可我不希望有那麼一天。」

  「我也不希望。」

  然而世事難料,命運的殘酷完全超出了葉冠語的想像。當那天林維跑到工地找他,告訴他冠青出事了的時候,他還把事情想得很簡單,以為弟弟「出事」肯定又是打架了,不是被打傷,就是打傷了別人,無外乎這兩種情況。但是當他連夜趕到離城時,見到的竟然是冠青僵冷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太平間,靜靜地,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

  母親梁喜珍幾度昏死,直至最後精神失常,間歇性的,不發作還好,一發作起來六親不認。官司拖到三個月後才開庭,這三個月對林家和葉家來說都是漫長的考驗,林然數次上門找葉冠語都被拒之門外,除了在法庭上,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林家的人。他知道林家有錢有勢,但心想再有勢,判個十年八年不為過吧,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但讓他目瞪口呆的是,法庭上,被告律師居然出具了兇手杜長風精神不正常的證明,而且是經過嚴格司法鑒定的,按法律相關規定,精神病患者是不承擔刑事責任的,杜長風在他眼皮底下被無罪釋放……

  葉冠語瘋了。

  他寧願自己瘋了。

  這樣他也會去殺人,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而讓他事先想不到的是,為杜長風做無罪辯護的正是林然的伯伯林維。

  「法律在良知或者道德面前,並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法律判斷某個人無罪,但是道德上這個人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言猶在耳,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葉冠語做夢都想不到,他和林維真的會對簿公堂。宣判後兩人在法庭外的走廊上相遇,葉冠語紅著眼眶問這個他曾經很敬仰的長輩:「你怎麼可以這麼坦然地面對我?你是怎麼做到的?告訴我,林伯伯,你如何能這麼的坦然……」

  他沒有叫林律師,而是叫「林伯伯」。

  「對不起,冠語,我只是個律師,我不會回答你案件以外的任何問題,因為我們背後是法庭,好好安慰你母親吧……」

  「法庭?你還感覺到法庭的存在?」

  「冠語,有些事你以後會明白的,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林維真的什麼都不說,掉頭就走。

  他害怕在這個年輕人面前多停留一秒。半秒都不行。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葉冠語咆哮怒吼的聲音在空曠的法院大堂回蕩,那天的情景他一輩子都記得,林家人像逃瘟疫似的疾速躲進豪華轎車,他跟著車子跑,趕不上,跌倒在地,膝蓋摔得鮮血直流。

  十多年來,葉冠語想過很多種將林維碎屍萬段的方式,一步步,終於到接近他心臟的時候,這人突然就沒了。太突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是幸災樂禍,還是釋懷地大笑?他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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